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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渊扬眉,神色间颇为得意:“我原还没有把握,当真将它射下来时,还不敢相信呢。”
    她静了静,“原来不是仲将军打的?”
    他剑眉一竖,“为何是他?”
    她仍是掩着口,双眸却盈盈地弯了起来,“我看仲将军的箭术,自然要好过陛下。”
    他张口结舌,自己都射下一只雁了,她不歌功颂德也就罢了,还要这样拆他的台,是什么意思?“便算仲隐过来打了一只雁,他打的雁,你能要么?”
    薄暖一怔,“陛下什么意思?——陛下要,要将这雁……”
    “真是不读书。”顾渊愤愤地道,“没读过《士昏礼》么?”
    《士昏礼》?
    薄暖想了许久,才想出来这是《礼经》中的一篇,至于其中内容……
    “下定,纳采,用雁”?!
    这白雁——是聘礼?!
    薄暖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口,她不知道自己要怎样才能保持一贯的矜持了,她在这一瞬间,真真切切地着了慌——而他仍在皱着眉控诉她:“我哪里知道寻常人该怎么做,只能往书上去翻了!你方才还说什么,说仲隐?你要他给你打雁么?”
    “陛下……”她低声道,“——子临!”
    他一震,终于停下了说话,抬眉看她。
    “你是真的要……送我这只白雁么?”她感到滑稽,想笑,却无力,好像更想哭,“送便送罢,怎么连血都不洗洗干净!”
    他一怔,“我不会洗啊——我打下了雁就急着让仲隐去叫你,要不我再命他过来,将这只雁修理齐整,再送回广元侯府上去?”
    “荒唐!”她突然大声道。
    他的话音一窒:“你说什么?”
    她冷冷地道:“现在还有谁会用《士昏礼》上那套去许婚?你是天子,有一整片上林苑,想打一只白雁易如反掌;平民百姓许嫁求婚,难道还能射白雁做聘礼么?而况天子许婚,本应命掖庭诸丞于长安民间阅视良家女子,有合法相者,载还后宫,明慎聘纳。陛下如此私下以白雁赐我,岂非陷臣女于不义?”
    他沉默了片刻,冷冷地笑了,“女郎读经不通,未曾想对律令却是熟稔,倒是做刀笔吏的好材料。”
    她秀丽的脸上阵红阵白,一双深眸里水雾更浓了。
    她有时候也希望自己能看穿他,看穿他这喜怒无常的假面背后是怎样的一颗心。薄氏一门五侯,哪一房没有待嫁的女儿?薄氏女只能为皇后,不可屈尊为妃;而她却做过他的奴婢……
    啊,是了,他只能娶她。
    因为只有她的身份特殊,她不能做皇后。
    既拉拢了薄氏,又管控了薄氏。一箭双雕的好计策。
    他一向是这样聪明的少年。
    想通了这些,她轻轻地开口:“所以臣女该如何做?是否可以谢恩了?”
    “你若一定要这样说话,又何必跟着仲隐独身过来见我?”他沙哑地道。
    她摇了摇头,“臣女不知。”
    他说:“你分明是关心我。”
    她气结,他怎能如此自作多情?却听他又道:“上林苑方圆百里,虎狼熊罴无所不有,你是应该关心关心我。”
    他不再听她说话,便径自抬足离去。她慢慢跟上,慢慢地道:“陛下……真的知道怎样是喜欢一个人么?”
    他停住了脚步。
    她只能看见他的背影。
    “莫非你知道?”他的声音低沉,却起伏剧烈,带着浓烈的讥刺味。
    她想了想,“我阿母被阿父休弃,在外颠沛流离十余年,可是阿母提到阿父的时候,依然是平静的笑着的,依然没有分毫的怨言。陛下你说,我阿母是不是喜欢阿父的?”
    他冷冷哼了一声,“我只知道广元侯不喜欢你母亲。不然的话,怎么会狠心休弃?”
    她摇了摇头,“这个问题我想了好多年。我总觉得父亲是有苦衷的……父亲也不是趋炎附势、贪生怕死的小人。所以我想查一查……”
    “那我问你。”他打断了她的话题,转过身来注视着她,“到底怎样是喜欢一个人?”
    她顿时有些慌乱,支吾着不知如何回答,他突然将她推到一棵树下,双臂箍住了一个小小的世界,他盯着她的眼睛,她不敢看他,他拧着她的下巴让她看。她于是只能看见他明亮双眸里灿灿的光,漆黑瞳仁里映着她自己惊惶的模样,他的气息轻轻喷吐在她的额发上。
    温热的,令她发痒。
    “你现在,害怕了吗?”他的话音真好听,好像是从心底里发出来的叹息一样。
    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笑了,笑声清越,在林木间回溯,“榆木脑袋——你分明喜欢我的,你自己却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下定,纳采,用雁”,是《仪礼·士昏礼》中对娶妇流程的记载,其实拿白雁作聘礼是真的~但是,但是阿暖傲娇嘛!此处架空设定,靖朝是一个去古已远的时代,顾渊所向往的礼制已经不再通行。后面还会看到更多。
    “天子许婚,本应命掖庭诸丞于长安民间阅视良家女子,有合法相者,载还后宫,明慎聘纳。” 是《后汉书·皇后纪》中对天子选后妃的记载。
    ☆、或跃在渊
    她几乎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广元侯府的。
    她是与仲隐一人一骑莽撞地进了上林苑,入夜过后,却是由天子的辒辌车载回了侯府。车上的马仆神情端严,车后随有三十羽林卫,浩浩荡荡地行到侯府之前,薄安将府门大开,阖府跪地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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