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电话里,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叫陆眠去洗澡,说要在床上等她。
电话被挂断,再也打不通,他觉得,脑中有一根弦,好像处于崩坏的边缘,又不知道是什么力量在死死撑着,他还想它继续撑下去,但又不知道要怎么撑下去,他几乎能听见那根本不存在的弦在喊救命,一声又一声。
温思远以前二十多年的人生里面,从来没有耍过酒疯,昨晚是头一回,以被警察带走短暂拘留为结果。
车子还在前行,车窗外,他看到年轻的恋人在街边牵着手漫步,脸上洋溢着笑。
他和陆眠也有过这样的好时光。
他忽然觉得,一切都没有意思,赚钱有什么用?经营公司又有什么用?什么都失去了意义,他的人生,好像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已经一塌糊涂,他想要修正,却不知道要从哪里去修补。
这天的工作结束之后,温思远打车去了一趟银座。
银座后面的写字楼上,有一家心理咨询中心。
这家心理咨询中心规模其实很小,和江城很多搞国际连锁噱头的大品牌心理咨询中心名气差得很远,和江城几家三甲医院的心理科差距就更远,因此客户也很少。
温思远是其中的一个,他想不起来自己当初是怎么找到这么个地方的,每次到这地方,他会想起以前陆眠说过的一件事。
那是大学时,陆眠说,她们隔壁宿舍一个女孩子,怀孕了之后觉得丢人,没脸去正规医院挂号做人流,就找那种很小的黑诊所做手术,做清宫手术的时候操作不当,感染了,又治病一个多月,非常倒霉。
陆眠说:“本来她去黑诊所,就是为了不让别人知道,但她病了之后,大家全都知道了。”
这两件事其实没什么可比性,他是来找心理医生的,而且他只是因为失眠,想取点药,他没有病,别人也不会知道的。
接待他的还是之前那个男医生,名叫刘明。
刘明认识温思远已经有两年了,按照温思远如今的身份地位,大可以找更好的咨询师上门做心理疏导,会找到这地方,刘明很清楚,他是不想被任何人知道。
温思远并不是个会配合咨询师的人,从第一次的心理测试和沙盘结果来看,这个人的心理状况就已经很糟糕,抑郁和狂躁并存,刘明建议他定期做疏导,最好一周至少来一回,但是温思远似乎没当回事,他一两个月才会来一次,而且来的目的主要是取药,就连例行的谈话都是敷衍了事,他根本不信任心理医生。
刘明觉得,他有信任障碍,虽然他表面看似温和,其实骨子里似乎不相信任何人。
温思远曾经因为失眠去医院拿过药,那边开药保守,以助眠药物居多,但那些药对他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他来这里,是想要安定——□□这种直接作用于神经的药物,针对各种类型的失眠都更加有效,只是副作用也很大。
按照惯例,在登记过后,刘明将温思远带进办公室,先聊了聊,问起温思远的近况。
温思远坐在沙发上,身体并没有放松,语气倒是平静:“还是和以前一样。”
刘明问:“失眠的状况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入睡困难吗?有没有出现早醒,或者睡着之后多梦的情况?”
温思远摇头,“昨晚喝多了酒,睡了一会儿,做了梦……”
他顿了顿,“在昨晚之前,我有三天三夜,完全无法入睡。”
刘明皱了下眉头,“三天三夜没有睡眠,会影响人的判断力和自控力,你自己感觉,身体有没有受影响?”
温思远沉默了片刻,才道:“我确实……不太能控制自己。”
刘明:“具体一点呢?”
“我之前和你说过,我有几次,会陷入无意识的状态……”温思远垂下眼,他想起了和许欢的那一夜。
“无意识地伤害别人,但是要说完全没感觉,好像也不是,”他艰难地回想着,“最初我是清楚自己怎么下手的,但是后来,就开始……总之,等我再清醒过来,伤害就已经造成了。”
刘明看出他不愿说得太具体,竭力引导:“事后会有负罪感吗?”
温思远摇了摇头,又点头。
对于许欢,他完全没有负罪感,但对陆眠有。
“那些事,好像我做的,又不像是我做的,”他看着自己掌心,这只手拿着鞭子抽打过许欢,还直接地对许欢挥过拳头,他说:“我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
“最近情况和之前不同,”他又抬头看刘明,“最近,我在有意识的情况下,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说的话,做的事,我很清醒地伤害到别人,甚至是完全无辜的人。”
刘明迟疑了一下,问:“那你最近的生活里,有没有什么比较大的事情发生?”
“我……”
温思远开了口,却久久没说下去。
刘明是个合格的倾听者,安静地等待着。
温思远很艰难地说出来:“我……离婚了。”
刘明沉默片刻,才继续谈话:“可以说说你妻子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关于陆眠,温思远以前提起得很少,但是刘明知道,温思远很在意他的妻子,他从前有过一段失眠很严重的时候,那时他甚至会为了不惊醒自己的妻子,在床上僵硬地躺几个小时。
在刘明看来,这是很不可思议的,失眠本身已经足够痛苦了,要一个失眠的人不翻身,不发出声响,这在心理和生理上对失眠者都是更大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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