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她记起自己被斩断尾巴的痛苦,身体抖了抖,小心地抱起自己的大尾巴护在怀里,跟着这只小山雀跳下了床。
这里是谢烬的家。
深更半夜,外面还下着雨,走廊里没有灯,庭院里的细节布局暂时看不清。
但她的夜视能力足够分辨,这里跟周子寂的别墅截然不同。倒是和奚园里的庭院样子很像,是座很传统的四合院,有股岁月静好的安宁味道,是谢烬身上那种味道。
像还在做梦一样。
她居然真的逃出来了。
“你别担心,这里很安全。先生的阵法罩着整栋宅子,没有人能闯进这里再伤害你了。”
阿沅快速地扑棱着翅膀,飞在她身旁引路,唠唠叨叨讲个不停,“先生只救自救之人,妖也是一样。毕竟,要是你自己都把自己放弃了,谁还能救得了你呢?哎呀,幸好你是只争气的小狐狸。你能找来这里,先生很高兴。”
奚言缓缓点头,“你们……为什么救我?”
“啧,你这话说的,忒没良心了。天下妖妖是一家嘛,如果我被人追杀,受了伤倒在你面前,你还能见死不救吗?”
“……”
“哇你真的不救?好狠心的小狐狸!”
“……”
“算啦,逗你玩的。像你这样的小家伙知道什么呢。”
书房门口,阿沅规规矩矩地收起翅膀,转眼间又化作少年模样,笑吟吟地帮她敲门。
“先生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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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来。”
奚言听见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跟着阿沅走进了书房。
书房里弥漫着药草的清香,内部空间比从外面看起来大很多,占据半个房间的檀木书架上放得满满当当,很高很高,要使劲抬头才能看到顶层。
天花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裸眼可见的深蓝穹顶,或明或暗的繁星在头顶闪烁。书架隐隐与星空相连,知识的阶梯通向浩瀚的苍穹。
书房中央的是一张宽大的书案。书案一角亮着浅黄色的灯光,金属灯座墨绿灯罩,像旧民国时期的老式台灯,使用至今别有韵味。
谢烬坐在书案后,单手撑着下巴,长睫低垂,专注地执笔写下拜帖的最后一句。
他手旁是一摞未整理的资料古籍,有只手掌大的蝴蝶停在最上面一本,纤薄的蝶翼上闪着幽蓝色的荧光。
“递到涂山去。”
奚言进来时正看见他将拜帖封好,听到这么一句,还以为是吩咐阿沅。下一刻却见那只蝴蝶飞起来,翩翩落在拜帖上,蓝光闪烁一瞬,便同拜帖一起消失了。
幸亏一只狐狸做不出太多的表情,她想。
否则她太大惊小怪,会显得很没见过世面。
办完了正事,谢烬将那摞古籍搬开,视线低垂,轻声问,“睡得好吗?”
这是在问她了。可惜她连跳起来跟他平视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点一点头,心里有点泄气。
总是会在狼狈的时候见到他。
奚园初遇的那场雨里,她还有两条尾巴。
这一场雨下完,别说尾巴,她连命都只剩半条了。
谢烬莞尔,像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灯影映着他半边脸的轮廓,给他清隽疏离的眉眼浅镀一层人间烟火的暖色。他弯腰把小狐狸抱到书案上,亲手清创敷药。
那一点温软的神色,便在看到伤况时褪去了。
她又被削去一尾。仅剩的那条尾巴也被切断了小半的筋脉和骨头,绒毛都被血块黏连在一起。
麻药劲儿过去,她不可避免地感到疼痛,低低地呜咽。
“忍一忍。”谢烬放轻动作,却干净利落,修长的手指灵活有力,游刃有余,显然做过不止一两次。
接骨续筋,这一尾起码可以保住。可终归是血肉模糊,看起来太过残忍,阿沅不由得咂舌,“姓周的拿生灵盏果然没安好心!天师家里的人果然没有好东西!”
小狐狸疼得蔫蔫的,换完了药趴在那儿只会嘤了。
谢烬抚摸她的脑袋以示安慰,又揉了揉她毛绒绒的耳朵,低低地叹一声,“怪我。”
“怎么能怪先生呢?谁知道他会拿生灵盏作恶。”
阿沅嚷嚷着凑到书案边,同仇敌忾的语气里妖性未泯,“你生气吗?他想杀你,我帮你杀了他。”
小狐狸萎靡不振地半睁着眼,趴伏的姿势,两只前爪垫在胸口,能摸到心脏的跳动。她记得自己的利爪差一点就能穿透人类的咽喉,这里的疼痛却阻止了她,“奚言……喜欢他。”
胸膛里残留的爱意正在一点点消褪,正因为在消褪,变动中的存在感格外明显。
这会儿心已经不痛了。好像随着爱意的消减,这缕执念对她的影响也在缓缓消失。
阿沅没听明白她的意思,顿觉没趣,哼了她一声,“你可真是的。都这时候了还执迷不悟,早知道就不救你了。”
奚言感到委屈,也没有力气解释,挣扎着想起来,“我要回家。”
她想回祁连山,太想了。即使要死也想死在故乡。
阿沅比她还紧张,“啊啊啊你别乱动!尾巴会掉的!”
“……”
“先安心休养。”谢烬也说,“等身体好了再走也来得及。”
她又蔫蔫地趴了回去。
变成奚言,留在周子寂家或留在这里,她从来都没办法自己选择。她知道自己这样的状况,可能还没到祁连山就已经死在了半路上,倔强地说,“那我只在这里待几天……就待几天,等尾巴好了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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