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老百姓生活远在全国平均水准之上,来领粥的多是残疾乞儿与外县来的穷苦百姓。以前由高门大户的夫人小姐们自发善行,慢慢地也有组织起来,花会晚宴上统一募捐银两,聘请厨子在这日施粥。
前几日刚下过雨,城郊地面滑腻泥泞,车马难以通行。
脚下青石大小不一,掩在湿泥里更是滑溜溜,江夫人在小婢搀扶下走得颤颤巍巍,生怕让卵石崴了脚。
一路走来,鞋袜被泥点溅得惨不忍睹,她忍不住内心大骂趁修路贪墨的官员。说是招工买石、敲锣打鼓地修了半年多,竟从平坦土路修成了奇险攀道。
淡淡晨岚染上一环环山,肉眼难见的水珠向人身上飘来,毛毛雨丝一样沾湿裙角。
“夫人,前面便是了。”丫鬟看一眼前方,总算露出个欢欣的笑。
天光还透着青色,施粥的行列已经排起长队。人人都翘首以盼,只希望前面轮得再快些。
江夫人心生感慨,看来这贵女们找来的厨子还算靠谱。
身侧擦过个小孩,跌跌撞撞险些摔倒。小丫鬟忙伸手扶住,正要嘱咐她好好看路,一时却愣住了。
仔细一看,小女孩眼睛空洞,连伸至面前的五指也看不到。江夫人也凝眸,看来这吃不上饭的人比想象中多得多。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问过小女孩施粥的具体情况,江夫人弯下腰,摸摸她的脑袋。头发细细软软,杂草一样枯黄打结,似是营养不良。
她掏出一把小厨房做的牛乳糖,说话声音都不觉放柔了几分。
“我在来的路上偷吃过好几个奶酥子了,又甜又醇,味道好极。”
小丫鬟扶额,倒是不把前半句话说出来也可以。
说话间队伍缓慢挪动,前头飘来阵成熟谷物独有的安神芬芳。
江夫人侧身问道,“你可闻到一股香气?”
小丫鬟指指最前方,一口大锅架在柴禾上,火苗窜得正旺。
一个半挽袖子的年轻姑娘正盛粥打菜,动作利落得很。她只穿着轻薄衣衫,明媚的像朵初绽山茶花。
来讨粥的多是自己端着碗,取了后蹲一旁唏哩呼噜地喝。也有人浑身上下穷的叮当响,只能不好意思地笑笑,让小娘子借一幅碗筷用用。
小菜米粥通通不限量,吃完还能再添。
林绣笑容不减,一递一拿间头上已渗出了薄汗。日头逐渐升上来了,还好她没因为清晨天冷就穿上长衫。
江夫人找了半天也没发现大厨去哪了。看只有姑娘一人忙乎,自告奋勇地来帮她盛粥。
林绣初以为她是十指不沾春水的贵妇人,便笑呵呵递了勺过去,垂着手立在旁边,只等夫人尝试新鲜自己接着再来。
江夫人大马金刀地往那一站,挽发髻撸袖子一气呵成,大开大合间颇有架势。
长柄汤勺下锅先摇几下,这样盛出来汤米各半,满满一碗不撒不漏。
见她有些惊叹,江夫人笑道,“以前带兵打仗的时候,我常给小兵们分饭。”
林绣怔愣片刻,面上仍是一幅笑影,在旁分起小菜。
忙活半晌,吃粥的人逐渐散去。
厚实的淄色木桶里米粥已经见底,柴火堆上架着的那口大铁锅仍腾腾冒着香气,混着大雨倾盆后泥水草木的味道。
白粥晶莹,点缀着黄的棕的小颗粒,是稻米混了一小把糙米与高粱熬成的。
不知谁咽了下口水,真香啊。
粥剩得还多,林绣给江夫人和小丫鬟各盛了一碗,又夹起小菜拼了个冷盘。
她在行伍里闯荡惯了,就着风热热地吃了起来。
水米融洽,柔顺爽利。表面凝了层厚结的米皮,挑了吃着香滑有趣。
几种谷物不分彼此,你侬我侬,明明含在嘴里没甚区别,嚼起来却颗粒分明。还有一物清甜细滑,绵绵烂烂,似是融在了粥中,但划过舌尖时仍有固体的钝感。
茯苓还是土姜?
林绣微微一笑,“是淮山。”
淮山药可是滋补的好东西,据说煮粥效果更好。江夫人不由得点头,吩咐着丫鬟,“一会定要提醒我见见这位大厨,心思巧得很。”
林绣一时间不知该怎么接话,只好嘱咐她们热粥烫口,吹凉再吃。
“以前是给干米饭的,不过怕孩子们吃猛了噎伤脾胃,便换成米粥。”
江夫人埋头吃着,心道光白粥就做到这么有味,不比米饭吃得慢。
腌萝卜齐刀砍成红亮亮的方块,只加了盐醋和蒜汁调口,水灵的仿佛还能看见它长着缨子刚被拔出地的样子。吃在嘴里含了梨一样脆生,又像嚼冰糖一样嘎吱响。江夫人眉目舒展,这个好吃。
紫蕨菜嫩韭一样镲得齐整,淋上芝麻香油,清气诱人。吃野菜最忌生涩,也怕焯水后过老,如嚼柴皮。
而面前这道处理的没有丝毫泥腥气,反而有种清凌凌的雨后山涧气息,想必是提前用冷井水浸泡过一晚。她微微颔首,筷子不停,这个也好吃。
凉拌猫头笋清淡合口,香蕈改成十字花刀,汁液外渗,肥嫩异常。
一碗粥很快就见了底。林绣盛满递回来,又端上亮晶晶一小盘双拼荤卤。
银白色润着的鳞光的小菜她猜了个大概,夹起来一尝,果然是酸辣鱼皮。只是另一道就琢磨不出了。
“这是您吃一口就知道了。”这端菜丫头递上筷子,笑得杏眼弯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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