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她赶到时,书没有丢。只是自己原先坐过的位置,此刻有另一位年轻的先生靠坐着,将自己的书拿在手上读,读了一阵,正翻到自己夹了纸张的那一页。他像是很好奇似的,将那页纸举到眼前看,窗户外的阳光照进来,谢方思可以透过纸背看见一行行的外文字迹。
事不宜迟。她走上去道一声“抱歉”,解释道:“这书是我的,糊里糊涂的,把书落在了这里。”
那先生抬起头来,是一张温文儒雅的清秀笑脸,只是一开口,说得却是洋文,道:“我读了几页,看见书里夹着的笔记,很相信它是有主人的。笔记上的最后一个问题,你写了什么呢?”
谢方思想不到他有此一问,觉得这个人真是提防谨慎,和他看似温和好说话的外表,倒不大一样。她稍作回想,也用洋文,念出了自己写在最后的一个问题。
那先生听后,笑容加深,再开口时,又是很标准的国文了。他将书轻轻一阖,递还给谢方思,道:“一个字也不差。这书确实是你的。”
谢方思既是好笑又有不解,心想,即便这书不是我的,我贸然地问别人要一本不值钱的书,那又是何必呢?只是人家把书还了回来,出于礼貌,还是向他道了谢。
那位先生反倒很客气起来,道:“不必谢。没经允许就翻看你的书,我该向你道歉才是,你这一句谢,我哪里受得起呢?”
对方若是姿态冷硬,她道一个谢,也就走了。可对方若是待她客气,很友好地攀谈,她也总会温和相待的。微笑道:“也不是这样说。你拿着看了一阵,也算避免了被别人拿走的可能,还是应当谢谢你。”
那人听了,忽而轻笑起来,站起身来介绍道:“敝姓唐,唐易文。小姐怎么称呼呢?”谢方思便说自己姓谢。
对于她不说出自己的全名,唐先生倒也不咄咄逼人地追问,相反他觉得,女子孤身在外,这正是自我保护的一种很得当的表现。又笑着问:“是去往沪上吗?这是我的猜测。我看你的洋文很好,沪上洋人多,需要用到洋文的职业也更多。”
片刻后又思忖着,自我否定道,“不过也未必,我看你的样子,兴许还是个在念书的学生。”
这样猜下去,没有终了。谢方思回答道:“是去沪上,不过不为职业,是去看一个好友。你先生也是去沪上吗?”
唐易文看着她,若有所思地拿手指抚摩着下巴,道:“这一趟吗?并不去沪上,不过也是去探一个旧友。”他侧身从座位间跨到过道上,向她略略一颔首,“遇见你真愉快,小姐,再会。”
谢方思也回以颔首,道了一句“再会”,心里知道这是句客套话,萍水相逢,哪里能断定一定能够再会?手上拿着书,也就回到自己的包厢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噫!李先生怎么来了?还没到你的戏耶!
李言:盯——
导演:......
☆、第 3 章
第二天下午两点多钟,火车开进上海站,在呜呜的鸣笛声中缓缓停靠下来。
谢方思提着自己的皮箱子,在一众乘客中挤挤挨挨地下了车。外头是夏日午后高远的碧空与灿烂的艳阳,她下意识地拿手遮挡在眼上方,方便去看候在站台上的人。
她一路走一路看,远远看见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子,穿一身天蓝色的西式连身裙,新烫的鬈发很整齐地梳在脑后,除却这一个新式的发型,和自己夹在笔记本里的相片全然没有一点变化。她心里一阵激动,正要挥手喊出声来,想不到那位小姐也恰恰转过头来,望向自己这一边。
白海棠显然看见了谢方思,那一朵灿烂的笑花,当即就浮现在脸上。她伸出两手在空中挥动着,脚下也不停,已经向着久别重逢的密友跑去了。
谢方思眼眶一热,也不管手上拿着很重的皮箱,将脚步绊得踉踉跄跄的,也向她跑动起来。她们二人在火车站台上奔向彼此,跑到眼前了,也不说话,都是一把将对方牢牢地抱着。
谢方思两手紧紧地圈着白海棠的脖子,鲜少有这样激动不可抑制的时候,甚至脚下没有意识地跳了一下,喜道:“海棠!海棠!我真想你,你同从前一点儿也没变!”
白海棠也是心灵激荡,像被一种感怀又亲切的浪潮一阵阵地冲刷着,搂着她道:“我们有多久没有见了?我有一阵子,天天想着要见你,现在可总算、总算是见到了!”
她们抱了好一阵,那被喜悦全权操控着不能自主的心神,才算是缓慢地平静下来。好不容易分开了,谢方思弯腰去拿被丢在脚边的皮箱子,白海棠挽着她的手臂,一路带着她往车站外走。
火车站外的大马路上,随处都停着揽客的黄包车,白海棠伸手招来两辆,先是接了谢方思手上的皮箱子,放在后一辆的座椅上,嘱咐拉车的车夫跟牢了前头一辆。这才拉着谢方思,紧挨着坐上了前一辆黄包车,招呼道:“去丁香街五十六号!”
她二人即便坐在车上,两条胳膊也是挽在一处,白海棠愉悦地露齿笑起来,真像是娇美的花朵一般。关切道:“路上累不累呢?我们先回家去,洗一个澡,好好休息了再说。晚上我订了饭店,吃完饭再随处逛逛,我同你说,夜上海夜上海,晚上的上海亮起灯来,那才真是漂亮!”
谢方思见了她,怎么样都好,微笑着赞同道:“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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