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长林是两年前在白泉寺里住过的僧人, 那回住持下山化缘, 撞上盗匪,被路过的战长林所救。住持心善,感其大恩,便请他到寺中来暂住,在得知他竟就是兴德元年那个“大名鼎鼎”的白眼狼后, 更心痛不已,硬留他下来修行,意图渡他正式步入佛门, 谁知道那门还没开到一半,这野和尚掉头就跑了。
方脸僧人闻言也笑,然而是冷笑:“我要有那样的前妻,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疼爱都来不及,能干出那伤天害理的事儿?”
当初住持执意要留下战长林时,寺里就有一些僧人反对过,佛是普度众生,但是不该度畜生,收容这样背恩忘义、毫无人性的白眼狼,简直败坏门庭。
二人听他这样嘲讽,心都揪起来了,忙不迭去看战长林反应。后者倒是还很平静,仍是默不作声地啃着那一根大葱,目光凝在虚空里。
然而他越是这样“平静”,越是看的人发慌,偏偏方脸僧人不肯收嘴,烧着火道:“你说你当年走得那么潇洒,现在又摆出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来,做给谁看?不知道的,还以为当年是郡主抛夫弃子,如今琵琶别抱,另觅新欢呢。”
圆脸僧人急道:“慧能师兄,够了,别说了……”
方脸僧人哼道:“你拦我干什么,他既然还赖在这儿,说明乐意听,要是不爱听,自己走不就成了。”
圆脸僧人急得皱眉,方脸僧人道:“再说了,我讲的可都是他的丰功伟绩,丢家舍业,抛妻弃子,足够炫耀一辈子的事,他有什么不爱听的?”
便在这时,窗户底下人影一动。
站着的二人一震,生怕他要来打人。
战长林扔掉啃剩的葱叶,默默走了出去。
圆脸僧人意外之余,长长松一口气,竖掌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年长师兄道:“再怎么说也是师父的救命恩人,当着面这样损人家,有点过分了。”
方脸僧人脸色厌恶之色更增,直言:“被这种人救,晦气。”
“圣人近来如何?”
璨月走后,凉亭里只剩二人,居云岫向赵霁问起皇帝。
赵霁淡然道:“老样子。”
晋王是先帝最小的儿子,登基时年仅三十八岁,走的虽然是跟肃王截然不同的文路,手段却比驰骋疆场的肃王更狠,上位不到半年,就完成了朝堂的大换血,堪称大齐国史上最“雷厉风行”的君王。
可惜,物极必反。
半年大换血的背后是无数个家族乃至宗族的覆灭,这些屠戮换来了他安稳的江山,同样也换来了民间的恐惧与怨恨,换来了叛军的烽火与铁蹄。
决定迁都后,他在逃往洛阳的途中病了一场,据说还一怒之下杀了两个伺候不周的才人,性情跟以往相比,似乎越发暴戾了。
赵霁答“老样子”,那看来新都的风光也没能治愈他内心的创口。
想来也是,惊天动地地登上皇位,坐稳不到四年,就灰头土脸地离开了太极宫,这搁谁能承受得住呢?
居云岫压着心底的憎恶与鄙夷,道:“长安城就这样丢着不管了吗?”
迁都的决策是赵霁进谏的,这个问题抛给他,有几分尖锐,特别是那“丢着”二字。赵霁脸色倒还平和,回道:“怎会,北伐计划大体已定,只是该由哪位将军领兵,圣人还难以定夺,大概等我们大婚以后,就会有结果了。”
居云岫不接后面那一茬,沿着前面问:“你定的?”
问的是北伐计划。
赵霁似没想到她会追问这个,想来是思乡情切,便笑道:“对,我定的,成败在此一举,若不能收回郡主的肃王府,赵某甘愿受罚。”
居云岫垂目:“那你欠我的可就有点多了。”
前面遇险就说过“任凭处置”,现在又来个“甘愿受罚”,以前倒是看不出来,这人如此喜欢承诺。
赵霁看着她道:“此生应该还得起。”
居云岫微微一笑,避开他的目光,举茶就饮。
悠扬的钟声忽而从钟楼那边传来,是今早的第二道钟了,居云岫展眼望向钟声传来的方向,看到了从石径那头走来的璨月。
居云岫注意到她的神色,颦眉。
赵霁与居云岫坐在凉亭里一起用膳,璨月伺候在一旁,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摆放碗筷时,不慎把双箸弄到了石桌上。
居云岫挑眸看她一眼。
璨月忙请罪道:“奴婢再去取一双来。”
“不必了。”居云岫看向赵霁,道,“把你的给我吧。”
赵霁微怔,居云岫笑道:“反正你也用不上。”
赵霁伤的是右手。
赵霁哑然,看向面前的斋饭,一碗白粥,一盘香椿豆腐,外加一屉面点,如果只是喝粥的话,的确是用不上箸,硬要吃另外两样,用勺也能舀一舀。
只是……他原本以为这种情形下,两人会有些更亲密的举动的。
赵霁欲言又止,想到两人的感情毕竟还没有到那份儿上,强扭反而不甜,便也从命了。
这餐早膳用得还算合心,两人都不是热络的性格,简单品评过两句斋饭的口味后,便不再多言。
用完膳后,璨月收拾碗筷,居云岫道:“恪儿该醒了,我去看看他。”
赵霁也知道没有留她的理由了,想了想道:“听闻此寺后山的风景不错,灼灼若有兴致,傍晚与我一同到山上观霞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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