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淮抹了把脸,从桌上试了试水温后,拿给阿念,又怕他睡眼惺忪拿不稳,便递到他唇边,喂了半盏温水。
阿念却不睡,趴在他膝上喃喃道:“父亲,明日能去寻母亲了吗?”
裴淮喉咙一滞,眼眶又热又酸,覆在阿念头上的手停在半空。
听见阿念又小声嘟囔道:“功课我都背过了,明日我也会听话,可父亲也要说话算数,阿念想见母亲,好不好...母亲,她是什么样的人...”
他困极了,说完,小嘴还张着,脑袋已经不清醒了。
裴淮低头,阿念脸上湿了些。
他给阿念抹去,低声道:“她..很好,也很喜欢阿念。”
阿念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把小脸压在裴淮掌中,蹭了蹭,不知梦到什么,小嘴咧起来。
第六十章 乱世前兆
黑云密布, 如同正中压在院落上方,将原本清亮的半空瞬间遮在浓云之下,与此同时, 狂风卷起树枝,剧烈的摇晃拉扯, 屋檐上的鸟雀被吹得无处可依, 四下惊慌逃窜。
要有雨了。
月宁抬眸扫了眼半开的窗牖,身上披着的外衫顺势掉在地上, 灵玉正在院里与几个丫鬟收拾盆景,衣裳, 呼啸而过的风犹如充满掠夺感的猛兽,一点点将唯一的亮光吞下,整个上空, 俱是浓黑如墨的云。
豆大的雨点噼啪打了下来,月宁呕了下,忙端起桌案上的梅子茶喝了两口。
砚台旁, 还有一碟精致的糕点, 并附一盘酸杏,每当恶心时, 便可缓解难受。
她写了一个多时辰,起来走了一圈, 身形依旧纤细, 丝毫看不出腹中已有小生命的迹象。
裴淮此番在扬州城待了已有月余之久, 以素来雷霆手段处置了贪墨官员程都尉, 又以勾结之名连夜间查抄了刘坦刘都护家,秦黔秦宅,还有许多个与刘都护交往甚密的官员, 动作迅速,手段狠辣,用的是自江南都督府增援的官兵。
这一系列大动作让扬州城不少官员暗自担心,尤其是刘都护被查后,他手中的兵权将会落到谁的手中,悬而未定。
话说其中出了些风波,便是在处置程都尉时,他那些娇养的外宅竟有十多处,故而有人闻讯提早收拾了行囊跑路,其中便有秦家二姑娘,秦筝。
便也是些无关紧要的。
这几日,裴淮领军收尾吏治整顿,又将拟好的奏疏以四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与其同时,灵州异动。
月宁站在窗牖前,盘桓的风夹杂着细密的雨点打在屋檐下,青绿的地砖如同氤氲在水雾之中,花草愈发鲜嫩,透过花墙,看见有人撑伞走了过来,随后便看见穿着雪青色襕衫的李衍,脚步匆匆,远远与窗牖前的月宁对上,两人笑了笑。
李衍是从书肆回来,他今日带了几本新售的书,有些文人墨客已经就灵州局势开始各番揣度,又不敢明目张胆的写,便化了地名,编出各种诡异故事,说的有模有样。
月宁读了,不禁嘶了声,道:“冯秋真的敢反吗?”
从前在京城时,时常见裴淮案卷上点到冯秋,每每看见此人名字,他都会刻意停留半晌,月宁也知道,当初冯秋是在晋王登基后,横行边境烧杀抢掠,将附近几个州县都抢了一遍,拥兵自重后,占地为王。
可如今局面大变,晋王被囚,太子顺利登基。
冯秋能有机会再度起势?
李衍拢着她,眉眼凝重:“舆论日益繁杂,却都是在战与不战之间,依我看,冯秋即便不主动起势,亦会被朝廷逼得揭竿而起。”
他顿了下,扫过月宁若有所思的神情,又道:“裴世子在扬州城这样声势浩大的抄了数十个要员的府宅,动静早就传回灵州去了。
冯秋那人性情阴毒,头脑灵活,而朝廷又不愿对他的壮大坐视不理。
如今其实只有一个麻烦---”
月宁转过身来,不解:“你是说朝廷在犹豫任谁为大将军,赶赴灵州平叛?”
李衍点头。
新帝登基时日尚短,若要平叛,必然需要从国库中掏出大笔银两,且需得是极其信任的人才可交付兵权,稍有差池,便是将身家性命托付错了。
不仅平叛灵州无望,京中也可能被人趁虚而入。
阿念蹲在地上,笼子里关着着雀儿,红嘴绿羽,胖嘟嘟的身子被喂得滚圆似球。
阿念时不时拿木棍逗弄它,惹得那雀儿不停叽喳,很是不耐烦的爪子伸开又狠狠抓住栏杆。
阿念看着看着,就趴在地上,想去打开笼子。
嬷嬷正端了瓷盏出来,见了忙哎吆一声:“小祖宗,仔细别被那雀儿啄着。”
不由分说,抱起来阿念拍了拍身上的泥,哄道:“念哥儿,你要看雀儿,就让它待在里头,到底是个活物,若被你惹恼了一口咬在咱们嫩乎乎的小手上,还不啄块儿肉去。”
阿念不信,却不顶嘴。
瓷盏里是药,他这几日总犯病,有时候站着就能厥过去。
昨儿在那默书,父亲事务繁忙,却还是坐在对面长条案上,怕他不认真,边审查公务,边抬头盯紧自己。
阿念默了半章,想同他讨价还价时,刚走到他面前,还没开口,就被裴淮瞪了眼。
阿念瘪着嘴,转身回到案前继续默书。
然而刚提起笔,便觉得胸闷短促,一口气没上来,硬生生跌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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