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娘摸了摸她的头,轻声说道:“娘想好了……趁现在生产队不用上工,我得把你爹这性子给磨一磨。记着,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儿,不管你在乔英家听到了什么,不要出来、不要管……听到了吗?”
花妞莫名觉得有些害怕,“娘——”
她娘小小声解释道:“别怕,他是个瘫子,我不会有事儿!最多也就是听到他骂人……我也已经跟左邻右居的全都说好了。今晚上就算我和他吵架,他们也不会来的……”
说着,她娘将双手搭在花妞肩膀,凝视着女儿,说道:“如果顺利的话……娘可能会和他离婚,妞,你跟着娘,好不好?我们也不离开这儿,但咱们另起炉灶……以后咱娘儿俩自成一家,咱自己养活自己!”
花妞无比震惊,拼命点头,“好!”
——早该这样多好!
她娘笑道:“那你快把这土豆吃了,吃完了就去拿铺盖。”
花妞这才说了实话,“娘,科研站今天是邓叔叔做饭,他做的饭好奇怪啊,飞飞妈妈和石阿姨都不敢吃,所以飞飞妈妈让我帮她试试是什么味儿……”
然后她先是形容了一下那个饼子和汤,然后又把自己试着试着就吃饱了的事儿说了。
她娘先是愣住,揉了揉女儿微涨的胃部,忍俊不禁,掩嘴笑了,交代道:“飞飞的妈妈是个好人,孩子,以后你可要好好照顾小飞飞!”
花妞认真点头。
然而她娘却突然叹气,“其实人家也不需要你帮她带小飞飞,你看小飞飞多乖啊……而且人家已经来了一个多月,什么时候听说过他妈妈没空带小飞飞,或者是小飞飞太调皮了管不了?妞啊,人家根本就是……为了帮我们娘儿俩,才特意找出来的借口呢!”
花妞愣住。
她娘揉了揉眼角,又吸了吸鼻子,然后轻声问女儿,“你真吃饱了?一点儿也不想吃了?”
花妞拿起了那个已经被剥了皮、洒了盐末的土豆,直往母亲嘴边凑。
她娘笑了,张嘴咬了一口烤土豆,又从女儿手里接了过来,自己拿着慢慢的吃。
花妞替她娘剥另外一个土豆,告诉母亲,“娘,今天飞飞妈妈给我擦了冻疮膏,说以后会一天三次的给我擦,只要过上一星期……我手上的冻疮就能好……”
她娘盯着花妞破烂通红的手,笑了。然而她眼里却噙满了泪花,凝结成珠后一颗接一颗的跃出眼眶,止也止不住。
“娘,我们会越来越好的!”花妞轻声说道。
她娘也努力点头,“我们一定会越来越好。”
就在娘俩躲在伙房里吃烤土豆的时候,花瘫子正躺在堂屋的炕桌那儿破口大骂。
花妞娘压根不理会他,慢悠悠地吃完了盐烤土豆以后,看到锅里的开水沸腾了,这才塌熄了灶膛里的柴火,将开水灌进暖水瓶里,又倒了一杯开水,吹到半温,和女儿一块儿分着饮尽,这才牵着女儿的手,悄悄离开了伙房,从后门进了卧室,把女儿床上的铺盖收拾好了,给抱到了菜园子的隔壁。
隔壁的乔英娘系着个围裙,已经站着等了好一会儿了。
看到花妞娘抱着铺盖来了,她连忙过来接住,又小小声问道:“你……怕不怕捱打啊?”
花妞娘摇头,“他是个瘫子,还能拿我怎么样?倒是我今天……又要麻烦你替我照我的花妞了。”
“花妞乖着呢!”乔英娘嗔怪道,“我只怕你又服了软,回头那根棒槌又来闹!”
花妞娘咬唇说道:“你放心……”
乔英娘一手抱着铺盖,一手牵着花妞走了。
花妞娘深呼吸——
她转身朝着自家走去。
家?
花妞娘自嘲。
不,这里根本就不是她和女儿的家!
这里是个恶臭无比的牢笼。
今天,她就要挣脱它,和女儿堂堂正正的离开这儿,开始新生活。
花妞娘走进小院,推开了堂屋的门。
一股屎尿恶臭顿时扑面而来!
还伴随着花瘫子粗鄙不堪的辱骂声,“贱货!你到现在才来?你还有脸回来?你快给老子把这些屎尿给收拾干净了!要不然老子活撕了你……”
花妞娘没理他,直接穿过堂屋,进到屋里去,找出男人的衣裤,又出来了,将干净的衣裤扔在一旁的椅子上,冷冷地说道:“你还没瘫到那程度!我给你两条路,一是自个儿起来烧水洗澡换上干净衣裳,然后去把这满炕的屎尿擦洗干净!二是你就一直躺在这些屎尿里等死!你爱选哪样选哪样!”
花瘫子愣住,第一反应就是——
“贱货,你在外头有人了?”他愤怒的大吼起来。
花妞娘看着躺在床上的男人,只觉得他是那样的陌生。
——她并不是灵溪本地人,家住在二百里地外的另外一个镇子上。她打小儿起就没了爹娘,跟着叔叔婶婶长大,后经人说媒嫁到了灵溪花家。
虽然男人年纪大了点……他三十,她才二十;虽然男人家里穷了点……这个家里一共就只有三间泥坯房,一间堂屋、两间卧室,父母还是多病的、压根不能干活……
但她还是很高兴。
因为她有了一个家。
然而,她的丈夫却一直惦记着一个寡妇。
哪怕她比寡妇年轻、漂亮、勤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