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娘亲,最想过的日子不是轰轰烈烈的杀伐决断,而是儿女绕膝,一床暖被一碗饭,几处灯火几家欢。今年娘亲寿辰,小七也准备回来了,多年的心刺终于拔出,娘亲最是高兴,正是一家齐齐整整的时候。他都安排好了,戏台搭了几处,点的都是娘亲爱看的戏,他还给小辈们都安排了任务,唱曲的唱曲,弹琴的弹琴,怎么能逗乐娘亲怎么来,他甚至照着小时候娘亲给他做的虎头鞋和衣裳做了一套合身的,准备来一出母慈子孝。
多么感人肺腑的主意,多么催人泪下的安排,就这样让太子那个骚浪贱给破坏了。
这是存心给娘亲找不痛快!李家的寿辰什么时候需要你来指手画脚。什么以武会友?那是让他们光明正大地来找李家的茬。若是他们要挑战李家子弟,李家能不应战?太子只说以武会友,可没有说点到即止。要是失手打死几个,那也是你技不如人。
在娘亲的寿辰撺掇着那么多人来跟李家叫板,还想着他们能踏着李家的脸面来得皇家嘉奖?娘亲在他们眼里已然受了重伤,以李家一家之力,要对上这么多顶尖的世家门派,这是等着看一辈子为国为家的肱骨之臣在寿辰当日被频频打脸,频频受挫。
这哪里是要给老太君添寿,这是要给老太君添堵啊。
“太子,你这杂种狗儿子连坨屎都不如,你这个屎样的窝囊废拽个屁。”李将军一嗓子就嚎出来了。吓得李是一把捂住他的嘴。
“爹啊,亲爹啊,您把陛下也骂进去了。”
鱼老太君坐在首位处,冷冷地看着下方,道,“不用捂着他的嘴,让他骂。”
几个小辈喏喏地放开了李将军,往上头偷偷瞄了瞄,总感觉最近老太君的气息越发可怕的。双眸中的寒光犹如两道劈山斩岳的刀芒,脸上每一道细微的纹路仿佛都绷紧了,偶尔露出白牙冷笑的时候,让你感觉她是一头远古的猛兽,正在朝你慢慢逼近。
自家老爹说的可是要砍头的大不敬的话啊,这要是传出去,李家怎么都不占理了。老太君这些年虽然对陛下颇有微言,但对陛下依旧是敬重的,自家老爹骂得这么难听,合适吗?
他们不清楚的是,老太君听着李固的话,思绪却被拉回了三天前。
温太师给她送来密函,邀她过府一叙。
风高月黑之时,她潜入了温太师府。却万万没有想到,当天夜里,她获悉的密辛,直至今日,思及当夜一幕,依旧让她一颗心此起彼伏,满腔怒火,只待化为刀光如虹,斩个痛快。
那密室的冰棺里,沉睡的竟然是她夫君最为敬重的花五将军!
她与花将军同为女子,虽无缘相见,却敬慕已久。她这一生亦正亦邪,杀人如麻,匕下鲜血成潭,却始终逃不过一个“情”字。她做的这一切,说到底,就是为了她深爱的李大仙,为了他们的小家。
但五将军不同,五将军是真真正正为“大家”的巾帼英雄,千军之魂。
一箭穿云破天阙,
一箭追风正气存。
一箭荡尽天下寇,
一箭力挽天将倾。
英雄路,何其漫漫,
生死路,何其迢迢,
名将已逝,风骨犹存。
当夜,鱼老太君生平第二次流泪,那是惺惺相惜的遗憾,是红颜芳华已逝去,徒留情愁几多许的感伤。
眼前这安安静静躺着棺中的传奇,最后竟然会死不得其所,魂不知其踪。
听着温太师意简言赅地说出这些年风澜皇宫的密辛,鱼老太君只感觉一颗心仿佛一会泡在醋里,酸涩地想掉泪,一会搁在火中,烤得你恨不得将这天地炸出一片尸山血海。
冰棺的旁边,还有一位干枯得不成样子的老者,口鼻皆有少许鲜血渗出,淡淡的元力气息,依旧可以窥见这老者原先的修为何其强大。
温太师站在那里,一脸落寞和心疼,“老太君,这是陛下的随影,阿寿。”
鱼老太君的双瞳猛地一缩,心里咯噔一下。
陛下的随影。
人与元兽可契灵,与人,用秘法同样可以。
随影就是陛下的影子,与陛下同生共长。
没有伴侣,没有子女,没有自己的生活,甚至没有他自己。他只为陛下而生,为陛下而死,终其一生,他活在陛下的影子里,无怨无悔,如影随形。
“昨天,阿寿的身体尚且无恙。”温太师轻声道,声音里难言痛苦和隐忍。
鱼老太君的身体骤地一僵,缓缓转过头去,“此话何解?”
昨日无恙,以他的修为,意味着他短短这一天不可能在太师府受到攻击而身受重伤。那便唯有一种可能,陛下受伤了,且是性命攸关的重伤。陛下死,随影亡,这是生死仆约的约束。
“陛下,”温太师的双眸布满红丝,痛彻入骨,“怕尚存一息。”
老太君身上的衣裙被风微微吹起,密室之内,何来微风,细眼望去,她所站立的地面,已成灰尘。
“我进宫受阻,狄亲王府已结接手皇宫防务。”温太师咬牙切齿。
“高手很多”,一旁的纪将军沉声道,“根本不知道是从哪钻出来的。”
阿寿费力地睁开双眸,厚厚耷拉着的眼皮几乎盖住了他的双眸,只看到浑浊的泪水从他的眼中渗出。
他一生只为陛下而生,努力修炼,也只是希望能够陪陛下再走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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