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女真的大了,宋大年感慨着。
那个扶着桌子腿蹒跚学步的女娃娃,一眨眼的功夫,就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她的嫁妆也都置办的差不离了,待春耕忙过去了,就和王家把这事儿定了,定要风风光光的把闺女嫁出去。
宋大年心里盘算着,今日生意赚多少铜钱,再给闺女买上几匹好料子,将来去了婆家,想添新衣裳可没那般容易。
一路无话,在宋长安赶车的阵阵吆喝声中,逸阳镇便到了眼前。
这逸阳镇坐落于京郊二十里处,虽只有百来户人家,但它东临官道,西接港口,可谓四通八达,各方进京人士总要途径此地,便有一番小小的繁华热闹。左近村落,但凡农闲时候,便有村民来这镇上打短工赚些家用。宋大年早年间在外行军打仗,颇见过些世面,脑子活络,又有靖国公府的谢礼做本钱,便在这镇上开了间食肆。
进了逸阳镇,宋长安轻车熟路的将车赶到了镇子里的双板桥下。
此地虽非镇子中心位置,但却是去集市的必经之路,人来人往客流极大。又因不在镇子中心,这地租也要便宜许多,正是摆这面食摊子的好地方。
到了地方,宋长安将车停稳,便同父亲一道将灶具等家伙事从车上卸下,拜访桌凳,起灶生火。
宋桃儿便在案板边麻利的做起各色面食点心来,面团是昨儿晚上就活下的,醒发了一夜,到这时候已是软硬适中,做面食最恰当不过。她先将一团面擀成厚薄均匀的面胚,执起铡刀咚咚咚的切了下去,眨眼间手擀面便成了。她把面条子按堆分了,预备待会儿有客一碗碗的下。
预备完了手擀面,她又去包羊肉扁食。只见一双白皙的小手上下翻飞,宛如蝴蝶嬉戏,又似莲花绽放,一只只白胖胖的扁食,小元宝似的坐在了案板上。
宋氏父子两个,则在一旁斩羊骨,炖羊汤。
那羊汤早在家中已熬了大半夜的功夫,今儿拿到集市上,又放了许多新鲜骨头下去,一经煮沸,白汤滚滚,浓香袭人。
宋家食肆的面食,原就只仗着这一锅好汤了。
宋大年其实并没什么独到的手艺,只是在西北那几年学了些当地特色面食,这在本地算是头一份,故此他厨艺虽实在一般,宋家食肆的生意却也说得过去。后来,宋桃儿日渐长大,她于烹饪一道天赋极高,悟性又佳,不过是跟着母亲上灶帮厨,又常到铺子里玩耍,便将菜色手艺尽数学了过去。不单如此,她还能举一反三,结合了京城人的口味儿,琢磨了出许多新鲜花样来。打从她到铺子里帮厨,生意是一日比一日红火。时日略久,竟成了这逸阳镇的一块金字招牌,甚而还有贪嘴的老饕从京里慕名而来。
算起来,宋家食肆的生意,有一多半都是宋桃儿撑起来的。
此时已近晌午时分,日头高高升起,那一早就来集子上逛的人,大半饿了。有相熟的老客,惦记着这摊子,溜溜达达的就过来了。初到此地的新客,亦被宋家那口汤锅中散出的香味儿所诱,循着味儿来了。
只片刻功夫,宋家面食摊子的那五张桌子,便已坐满了人。还有些食客没地方坐,那不大讲究的,索性一撂衣摆就蹲在了地下。
宋桃儿应着食客的吆喝,那双柔白纤细的小手不住的在案板与汤锅之间来回飞舞。顷刻间,圆润白胖的扁食便一一碗碗的出锅了,由着宋长安送到食客手中。
一口下去,肉汁四溅,浓郁的肉香扑面而来,诱人食指大动。
羊汤面是煮好之后盛在青瓷海碗中的,韭叶宽的雪白面条卧在奶白色的羊汤之中,撒着一把碧翠的葱花,雪白碧青煞是好看。
宋家食肆只卖这两种吃食,此外还有些白切羊肉、卤煮羊杂,客人若要,便需按斤两算钱。饶是如此,因着物美价廉,聚拢过来的食客依然将这双板桥围了个水泄不通。
大伙既是为了吃这口面,亦是为了那摊子上张罗的人。
宋桃儿立在汤锅边,婀娜多姿,袅袅婷婷。汤里滚起来的白汽,将那张娇嫩的小脸熏蒸的白嫩透红,额前的碎发湿润润的,越发乌黑光亮,叫人不由自主的想起三月里盛放的桃花,娇艳妩媚。
许多男客,轻描淡写的偷看着宋桃儿。她开口叫宋长安“大哥”时,那口软糯的嗓音,好像甜糯米糍粑,直甜到了人心里去。
那些青年后生,便悄悄的在心里应了一声:“哎!”
宋大年一面看着灶火,一面望着他闺女。
他眯细了眸子,心里琢磨着什么。
闺女真的大了,已到了小伙子们追逐的年龄。他心底里也清楚,来铺子里吃饭的客人里,不少也是为了看桃儿。
不是他这当爹的自夸,桃儿这般的好相貌,十里八乡没有一个姑娘比得上的。
靖国公府那桩婚事,他只当个笑话,也自知高攀不上,然而嫁给那王大海……
嗐,闺女自个儿中意,他这当爹的就不说啥了。
正在宋大年想着要替闺女再打个黄杨木箱子时,摊子那边却传来一阵骚动。
只听宋桃儿喊了一声:“大海哥,你今儿也来看会么?”
宋大年只觉眼皮子一跳,不由抬眼望去,却见面食摊子前头不远处,站着一个青年后生。
这人生的倒是眉眼周正,只是满脸窘迫尴尬之态,臊眉耷眼,好似不敢看宋家父子三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