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头,嘴角上挑:“孤,为了破局,杀了从小与我一起长大的近侍。”
他挑眼看向顾霜,心中又甚至有一丝变态的期待。
他期待着,面前这张关切的脸,会变得冷漠,会斥责他是个没心肺的怪物,将他赶出去。
毕竟,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不是吗?
开口吧,骂吧,将他推出去淋雨,看他一身狼狈地离开。
这样不是很好吗?
顾霜看见南祁这幅样子,心中忽而有些不好受起来。
她幼时曾经在关外救了一只背上有两缕白毛的小狼崽,带回家中细心呵护,那小狼崽戒心颇重,在她手上添了不少伤口,她花了好大力气才与它稍稍亲近起来。
可是一日,她回到家中,左右都寻不到那狼崽,费了好些功夫,最后却在仆妇的院子里找到了它。
找到它时,这狼崽子正咬着一只鸡,鸡的下半身已经不见了。
它周围具是动物的尸体,有厨房里养的鸡,有看门院的狗,甚至还有小丫鬟养的兔子。
此时南祁看她的眼神,让她想起了那只狼崽子。
仿佛在说,我本来便是如此样子,你能奈我何?
是了,她和她阿娘最后还是叫着侍卫,把狼崽子赶出去了。
当时外面也像今日一般下着大雨,它只是在门前转了两圈儿,呜咽了两声,便消失在了雨夜里。
“真是养不熟的白眼儿狼,”周围的仆妇啐了一口。
她从未对人说过,其实她后来遇见过它。
百里泱命她去山中寻一种野花,考验她的轻功,那野花长在峭壁之上,周围的土壤十分酥松,站不得人。因此若要取得这花,便需要从峭壁对面出发,三息之内打个来回。
那时她的轻功早已练得很是不错,不费丝毫功夫便得了那花,正准备打道回府,可是她下山的时候,碰见了山震,连带着上山的路也被碎石挡住。
那时天色将暗,她担心晚上看不见路况,下山更加危险,便在林中寻了一处地方,打算过一夜,等天亮再走。
可是她没想到的是,这山里有群狼,大约有个七八只。
她刚刚熄灭篝火,便瞧见距她不远处绿莹莹的眼睛,登时吓得她心头一窒。
纵使她功夫不错,但双手难敌四拳,她与它们缠斗,渐渐落了下风。
就在此时,远方却突然冲来另一只狼,和这群狼扭打在一起,为她分担了部分麻烦。
有了这只狼的加入,战局被渐渐扭转,在她们一人一狼杀掉其中三只狼后,剩下的狼群开始迅速撤退,瞬间就消失在了黑夜里。
顾霜这才看向这只“天降神狼”,然而只一看,她却愣住了。这狼背后有两撮白毛,与狼崽子一模一样。可是还没等她看个仔细,那狼便转过身来对她低吼一声,跑走了。
后来连着七八天,她天天都上山,想要寻这只狼,却始终没发现它的踪迹。
直到第九天,她寻着一丝血腥气寻到林中树下,赫然便是它,倒在地上,身上全是咬痕和抓伤,鲜血淋淋。
它帮了她,被狼群报复了。
她跪趴在它身边,想要救它,却已是来不及了。
那狼使了些力气,将头在她蹭膝边蹭了蹭,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和小时候她喂他羊奶的时候一样。
她抚着它略微有些扎手的毛,一下下安抚着,眼泪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一股脑地往下淌。
她看着它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从小到大,她素来洒脱,做出的决定,即使是错,也从不后悔。
这是她人生第一次感受到愧疚的滋味。
她当初赶它出去,究竟是对是错?
莫名地,今晚的南祁让她想起了那只狼崽子,这让她想对他再好一点。
想到这里,她看向南祁的眼神更加温柔了些。她左手盖在了南祁放在桌上的右手上,握住,道:“清风背主,要置殿下于死地,自是要拿命偿还。”
她顿了顿,又将语气放得更轻了些,接着道:“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夫,还请殿下节哀。”
南祁看着眼前的人,语气温柔的让他感觉自己就是个瓷娃娃,好似她稍微声音重一些,自己就会碎掉。
眼前人的话像是一道暖风,轻柔地拂过他自以为刀枪不入的心。
原来被人关心,是如此滋味。
鬼使神差的,他手抚上了顾霜的脸,仔细的看着她,似要将这人印在自己心上。
顾霜感觉到南祁的手抚上自己的脸,下意识就要将这手打下去。
但许是今夜他让她想起了那只狼崽子,又许是他看她的目光太过认真,莫名的,她没有动手,只是将自己被茶水暖得温热的手覆在他还有些冰凉的掌上。
“表妹对孤真好。”她听见南祁轻声喃喃道。
顾霜没有接话,只是安抚一般地看着他,眼中的心疼,无需言表。
这夜,南祁在她房中待了许久,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安静地拉着她的手,听着屋内的烛火时不时地迸裂噼啪。
直到天快亮时,他才起身离开。
他离开的时候,又回到了往常那副温和模样,好似今夜失魂落魄的人从未出现过一般。然而顾霜看着他略显萧索的背影,却有些心疼。
今晚是她第一次意识到,这位太子殿下,在这偌大的上京城中,似乎是孤单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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