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年离开上京之时走得仓促又狼狈,甚至未曾与她道别,却不曾想此后竟是天人永隔。
这些年来,他曾无数遍地幻想过如果当时他开口要带她走,他们之间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今时今日,他们会不会已经在北地的边陲小镇隐姓埋名地盖了一间屋,有了一个家?
如果当初,这四个字犹如断肠鸩酒一般在每一个无眠之夜一遍又一遍地折磨着他。
但是人往往就是这么个奇怪的物种,明知道这一遍遍的幻想所能带给他的是无边苦海,回头无岸,他却还是义无反顾地沉溺于这痛苦之中,想要在这地狱业火里寻到些什么去填补心中那空了一块的洞。
随着她的死讯,这些年来不知不觉中,他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以及当年那些始终无法放过的执念却渐渐消失不见。三个月前在北狄皇庭中,他终于如愿以偿的手刃仇敌,可是他却没有如所想那般如释重负,反而只觉无趣。
他本可以将他那些仇人千刀万剐,挫骨扬灰,可是出乎意料的,他竟对此提不起意思兴致来。
直到那时候他才发现,原来他的人生早在离开她的那一刻便结束了。剩下所有,不过是具空皮囊罢了。
但是当他抬头看向披着面纱,静静端详着盒子里玉佩的顾霜,眼中却忽然泛起了奇异的光。
是了,他没能护住她,但是现在他可以保护他们的女儿,护她一世安稳,顺遂无忧。
第七十五章
南祁此时坐在席座上和顾丞相有一搭没一搭的交谈着,心中却是有些焦躁起来。他脑海中浮现起小姑娘手捧清水洗脸时的样子。与平日里张扬的样子大相径庭,小姑娘洗脸的时候很是娇憨可爱。
她的眼睛应当是闭得死死的,然而双颊却是微微鼓起,似乎是里头包了一口气的样子。红唇微微鼓起,上面还沾着水汽,让本就鲜妍的唇色更加晶莹起来。
每每这时他都会把持不住地上前去尝尝她这双唇的味道,而小姑娘则会半眯着还挂着水珠的眼毫无威慑力地嗔他一眼,而后搂住他的脖子回应。
想到这里,他觉得喉咙有些干涸起来。
“咳咳,殿下?”一旁的顾相看着他发神的样子,不禁低咳了两声提醒道。
“嗯……我们刚刚说到哪儿了?”南祁随着这声音回了神,状似无意的问道。
“恭亲王还没出现,靖亲王与彦卿山的行踪都还没有确定下来。”
“嗯,”他脸上神色未变,道:“外祖父不必担心,渊云那边,很快就能出结果了。”
顾相点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最后提醒了一句:“早日找到他们的下落,我们心里的石头才算是能真真的落地。”
“我明白。”南祁抓起身侧的茶杯喝了一口茶,垂下眼帘掩饰住心中焦虑。
虽说南燧与南宸此时也再翻不起什么大风浪来,但是月影卫,连带着百里阁和柳月山庄,在南陵境内搜寻了一个多月,却仍然未曾发现南燧的行踪,这让他潜意识的觉得南燧还有什么后招在等着他们。
他觉得自己明日还需再去天牢里“探望”渊云一番。
在明年大婚之前,他得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人统统清理干净才是。
这时另一边,百里泱与顾云之夫妇一前一后地从祠堂里出来了,三人的眼睛都有些红,陆明娇手里捏着帕子,上头已经被浸湿了。
看样子净面礼已经结束。
顾相见状,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朝着众人道:“净面礼已成,舍孙女稍后便可出来见过诸位,承谢诸位今日前来,我们开宴吧!”
顾相语毕,两旁的舞姬鱼贯而出,台上笙箫鼓乐并起,顾府的仆妇们紧随其后,有条不紊地为在场宾客们摆上了一道道精心烹制的菜肴:黏糯绵密的蟹生,外酥内嫩的黄金鸡,口感软滑的茭白酢,鲜辣暖人的螃蟹羹……
一盘盘,一盏盏纷样别致的菜色像是不息的流水一般从后厨经过仆妇们的手传到客人的桌前,叫人食指大动。
南祁慢慢地用着膳,一边想着东宫是不是该换一批厨子了。他的小姑娘是个十足的吃货,而且嘴还挑。他觉得得让景三好好去寻两个合小姑娘胃口的厨子才是。
“本王近日寻到一壶好酒,不知太子殿下今晚是否赏光,与本王小酌两杯?”
这时坐在另一旁的百里泱忽然朝着他发话了,这番邀请让南祁心里升起来那么些惶恐之意。
“自然,瀚海王若有雅兴,孤自当奉陪。”
“如此甚好。”百里泱仍旧挂着那张死人脸,看不出任何喜怒来。
南祁觉得今晚百里泱只怕是要与自己摊牌,于是心里更加忐忑起来。
他知道自己着实不是什么上佳的夫婿人选。若今日是他的女儿领了他这么个人到自己面前说寻到了良人,想要与之成亲。他大概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的。
不只不会答应,可能转头就会让景五将那个不知好歹的男人解决掉。
人对自己的同类总是一种特殊的心灵感应。他在百里泱的一言一行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而百里泱大概也一早就看透了他是个什么货色。
他无意识地捏了捏手中的酒杯,人生中第一次有了一种对未知的无奈和恐惧。
“太子殿下,臣敬您一杯。”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厢百里泱刚刚转过头去,顾云之的酒杯就举到了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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