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经听到了。”
“多谢陛下的好意。”姜齐悦自嘲地说,“我如今是落魄的凤凰不如鸡,谢夫人看不上我,我也未必能看上他们。婚嫁之事,还是算了。”
她还是有公主的骄傲,她喜欢谢羡,但勉强嫁到谢家,便逃不开谢夫人的怨怼。谢夫人如此态度,怎会善待自己?她的父皇,母妃,还有皇兄,再也没办法替她撑腰了,今后漫漫人生长路,她所能依靠的唯有自己,所以务必要清醒。
萧衍倒也不是大发慈悲,非要做善人。他只想杜绝谢羡这个后患,又能把姜齐悦放在眼皮底下。不过两边都不愿意,他就作罢,把姜齐悦先送回了台城。
萧衍继续批阅奏疏,心中有些烦躁。晚些时候,许宗文终于从王家回来。
许宗文禀报:“陛下,四娘子确实病得严重,臣从她身边的侍女口中得知,四娘子是跟二娘子起了争执,掉下池水,差点淹死,才病重至此。王公大概觉得是家丑,所以没有上报。”
“家丑?那是朕的人!”萧衍闻言,重重地拍了下书案。
许宗文吓得抖了抖。这个王公胆子的确是大了些,家中要入宫的娘子出事,也敢瞒着宫里。不过高门里头,这种龃龉之事不少,若不是牵涉到陛下,其实外人也不会太在意。
“你能治好她?”
许宗文小心翼翼地说:“病倒是不难治。不过四娘子先天不足,身子骨本就弱,就算治好了,恐怕也得好生休养一阵子,可能还会落下点病根,陛下得有准备……”
许宗文越说越小声,因为皇帝沉着脸,一副要杀人的模样。
萧衍怒极,王允连个家都管不好,怎么为百官表率。
这些士族高门,就算内里烂得不成样子,表面上还是要装得高贵体面。
既然王允不会管家,纵容亲生女儿,他就不得不出手了。
*
王谢两家以谢三郎和王四娘子八字不合为由,互相退了婚书的事,很快就在都城传开了。
不知情的人,都觉得十分震惊。因为这两人门当户对,男才女貌,怎么看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分开了实在可惜。知情的人,都知道是皇帝的手笔,暗叹士族真是山河日下。
自士族掌权以来,还从未有过婚盟被皇族撕毁的先例。哪怕皇族再喜欢士族女子,只要她们已经许婚,便也只能放手。更别提,像王谢这样的甲族,联姻都是有无数利益勾连的,谁敢拆他们的姻缘。
朝堂上对皇帝也颇有微词,甚至有几个老臣死谏,君夺臣妻,有悖人伦。
但是人伦这种东西,萧衍是不会放在眼里的。他一概置之不理,还让人专门辟出地方给那些老臣跪,甚至提供吃食。没过两日,老臣都耗不过皇帝,纷纷退让了。
这日,春光明媚,都城一如既往地热闹繁华。建康城能这么快从兵祸中恢复元气,固然有前朝打下的根基在里面,也有萧宏等官员殚精竭虑的贡献。
一辆牛车驶进乌衣巷,停在王家的门口。
随从上前敲打门环,门开了一条缝,里面的家仆客气地说:“家主吩咐,近几日不见客,还请阁下回去。”
“我们是宫里来的,快通知王公来接驾吧。”门外的人说。
家仆一听“接驾”二字,连忙开了半扇门,看见门外台阶之下立着一个绛衣男子,双手背后,高大魁梧,气宇轩昂。
家仆得见天颜,震惊万分,连忙伏地行礼,然后飞奔着进去报信了。
时隔多年,萧衍再次站在王家门前,看到那洞开的大门,心中百感交集。那年,他也是站在这里,却无缘见王允一面。如果没有遇到那个小女郎,也许他真的便零落成泥,化作这世间最不起眼的一颗尘土。
人生的际遇,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王允听说陛下亲临,立刻出来相迎,姜鸾也从公主府赶了过来。一群人毕恭毕敬地将皇帝迎进门,犹如众星拱月。王家的下人听说当今陛下来了,也都在暗处悄悄张望,想看看这位寒门出身的皇帝,到底是什么模样,有何过人之处。
萧衍一边往厅堂走,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这是他第一次登门,传闻中的王宅,看似普通的门庭,却仿佛有厚重的历史刻印,院中的草木,多是经年而生,苍劲茂盛。碑文,石刻,书画,随处可见,皆是名家的手笔。她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书香传世,显贵高门,跟他的完全不同。
他出生的地方,只有几间草屋,自小在田野里奔跑,甚至都买不起纸笔。
他们本是完全无法相交的人。
走入厅堂,王允请萧衍上座,并且要下人奉茶。
“不知陛下亲临,有何要事?”
“朕是来探望四娘子的。不过在此之前,有件王公的家务事要处理。”
萧衍划了下手指,苏唯贞把一份供状递给王允。
“这是彭城公主的证词,上面说她和四娘子皆被人陷害。这人是谁,想必王公心中也有数。一屋不扫,何以治天下?公若不忍,朕可以代劳。”
姜鸾听得心惊肉跳,她怎么也没想到,皇帝会亲自出面,为王乐瑶讨这个公道。本来阿瑾跪在宗祠里已有几日,只等风波过去,便可以将她放出来。可皇帝显然不打算轻易放过,还把证据拿出来。现在别说参加即将举办的春日宴,竞选临川王妃了,只怕要留在都城,都是件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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