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换庾坦之说:“陛下息怒,选官评官都有古制,我们都是依例办事。”
萧衍冷笑,重新坐下来,“好一个依例办事。各地中正,是朕选官的耳目,如果耳目闭塞,如何为大梁选拔有用的人才?朕命左仆射郗超,侍中沈约,五经博士王执,谢羡重新调查各地的中正,凡中饱私囊,徇私渎职者,一律撤换!”
此言一出,满殿的大臣惊诧。
“陛下,这恐怕不妥吧?”有位官员说,“中正大多数出于士族,您用士族之首的王谢两家查处他们,将两家置于何地?”
这无异于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萧衍看向王允和谢临,“王谢是士族之首,更当以身作则,带头查清溯源,还选官一个清明。何况五经博士本也是为朕选拨人才,二位宗主有异议吗?”
被点到名字的两个人神色复杂。他们本就不愿意王执和谢羡去当什么五经博士,为皇帝在寒门里头选拔人才,这于百年以来的选官制度是相悖的,与士族的利益也是相左的。但后来发生了一连串的变故,他们也不得不接受此安排,但明里暗里都将这两人排除在家族之外,好给天下士族表明一个态度。
但王执和谢羡两人出身于王谢的宗主房,身份尊贵,名望显赫又是不争的事实。
帝王之心,便是分化他们士族,甚至将一些原本属于士族阵营的人,拉到寒门那边去,从而壮大寒门的实力。这已经是不可逆转的现况。
“臣无异议。”王允说。
他都这么说了,谢临也只能跟着答道:“臣也无异议。”
“那么其他人呢?”萧衍虎目一扫,众臣都附身拜道:“臣无异议。”
这场交锋,又是以皇帝的胜利而告终。大臣们从中斋出来,纷纷摇头叹息。早晚有一日,士族会被皇帝压制到无还手之力。
萧衍从中斋去显阳殿,一路上心情大好,就连没用午膳也不觉得饿。他迫切地想把这件事跟他的妻分享。
“阿瑶!”他在门口便喊道。
竹君从寝殿出来,对他行礼,萧衍问道:“皇后呢?”
听到他的声音竟然也不出来。
竹君用眼神示意他皇后就在寝殿里,但轻轻摇了摇头,做出一个不妙的神情。
萧衍微微一愣,抬手让苏唯贞等人都留在外面,竹君也带着显阳殿众人都退了下去。
萧衍径自走进寝殿里,王乐瑶正坐在靠窗的榻上,手臂压着身边的小几,面色不霁。她似乎没注意到萧衍进来了,或者知道了,故意装作没看见。
“阿瑶?”萧衍上前一步,王乐瑶终于转过头看他,“站在那儿别动!”
萧衍依言不动,“怎么了?”
“萧衍,你没有话要跟我说吗?”王乐瑶定定地看着他,口气微怒。
萧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确实有事要说,不过那是刚刚发生的,她不可能提前知道。一定是别的什么事。他四处看了看,发现散落在她身边的那件袍子,是前几日从傅阳县带回来的。
他灵光一闪,好像元焕给的那张纸条他忘记收起来,还在袖袋之中。莫非被她发现了?
“阿瑶……”他忽然有几分心虚。
王乐瑶抬手,那张被她压住的纸条显露出来,虽然皱巴巴的,但上面写的字还是能清楚地看见。她说:“北海王明明给了你方子,你为何绝口不提?若不是我无意发现,你打算一直瞒到几时?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坦诚,你见我有事瞒过你吗?”
“是我的错,我并非故意瞒你。”萧衍走过去,坐在她身侧,讨好似地摸了摸她的肩膀,姿态摆得很低,“元焕只说可以一试,并没说试了一定有效。你这身子骨本就娇弱,我不想你遭罪。怕是你看到那样东西,便会浑身难受。”
王乐瑶想到那日所见,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不是不害怕,但内心想要孩子的念头更加强烈。
她回头望着萧衍,“我找许奉御看过了,他说虽没见过此法,但阿姐经过多日调养,已经好多了,气色更胜从前,或许这法子真的管用。我每回看见母后,就觉得愧疚难当。我霸占着你,却不能给你生孩子,与绝人脉有何区别?无论如何,我都要试一试。”
萧衍知道她对难以怀孕的事始终耿耿于怀,说出这番话又需要多大的勇气。
她一直活得精致体面,生平最怕那些阴暗的东西,看到了都会作呕,如今为了怀孕要以身尝试,他怎舍得。
“孩子没那么重要。”萧衍拥着她,将她的脑袋按在胸口,“听我的,别那么固执。”
“可我想要我们的孩子。只要有一点希望,都不愿放弃。”王乐瑶靠在萧衍的怀里,抬手摸了摸他的脸侧,“二郎,你就让我试试吧,不然我一生都不会甘心的。”
“你叫我什么?”萧衍抓住她的手,怀疑自己听错。
“二郎啊。”王乐瑶垂眸,总觉得这声称呼在过分亲昵之中又透着不敬,惴惴地问,“寻常人家的夫妻都是这么叫的,你不喜欢?”
“喜欢!”萧衍笑得像个孩子,将她高高地举了起来,“乖乖,再叫一声听听!”
王乐瑶惊叫,赶紧用手扶着他的肩膀,在上方温柔看着他。
“二郎。”她的声音如同春雨,绵绵清润。
“再叫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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