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之后,狐狸精对小矮子的态度更恶心,一天到晚哥哥哥的,差点以为队里养了只鸡。
一群闲散人组成的队伍,依然每天晚上八点碰头,或家长里短或沉默寡言地下副本,彼此配合,互通有无。
刺客依然菜鸡,但狐狸精只要骂多了几句,就有人帮腔。
“够了,狐狸,慢慢来吧,人家有能力的。”
医生刚帮完腔,就听一声惨叫,队伍的血条就黑了一杠,再一看,少了那个人正躺在河里飘着,尸体过小,跟死鱼一样载浮载沉。
还没来得及开医药箱的医生满脸黑线。
“哈哈哈,哥,划水凉快吗?”狐狸问。
被救起来的人说了一句:“你们喜欢什么温度的?”
众人习以为常,知道他又“犯病”了。
他常常会说一些奇怪的话,就像一位圣父,关心着游戏里的“民间疾苦”,在该逃跑的时候坚持“公平”,在该反击的时候无声“怜悯”。
新地图开启,一个叫做天空之城的副本卡住了很多人,这个副本需要飞行,但是和常规飞行不一样,这是全图3D飞行,场景会随着鼠标的移动而变换,就好像自己真的在空中飞行。
这是要她命的关卡。
当所有人都会飞了,她依然是起飞然后垂直脸落地的那个。
“你这不是在练飞行,是在练习以脸着地,你想整容也犯不着用这招吧。”男狐狸精是第一个通过的,他保持着一贯的操作高水准,这也让他自以为被赋予了评价别人的权利。他在旁边看了一会,啧啧发表完意见,就扔下了她转去深处。
随后队长和医师也陆续通过,队长以前是玩星际网游的,很熟悉这样的操作,医师居然曾考过飞行员,职业起步就是在电脑上模拟飞行。
就她,又一次起飞,然后坠落黑屏。
“要不,你把账号给我们,我们帮你过?”队长看不过去了。
“想象一下,开车,你会开车吗?”医生猜测她在方向感上有缺陷。
她没理,只回了队长,“不用,我再练习一下。”
天空副本从开始很多人,到慢慢的,人已没了,只剩她还在试飞,摔死,爬起,游戏里死一次会相应地掉经验值,经验值决定升级速度,这个副本也并非一定要飞行能力及格,且掉落的宝物也是稀疏平常的等级,卖不到几个钱,要是以前,她一定不会花精力在这上面。
但这次她就是卯上了,不计一切代价都要过。
不知何时,她的后面站了一个人。
“执着的小女孩。”
她心中咯登一下。
悬崖一株流光溢彩的植株边,矮小的身形搭配天鹅绒般的大翅膀,跟飞蛾似扑腾扑腾,正在做采集。
她意识到他说话的对象是自己,心跳猛地加快,紧接着眼前忽然变化。
她扎入溪谷,画面over。
等到自己复活跑回天空之城,空荡荡的峡谷,漫天的垂悬石山,哪还有人影?
她立在山涧谷底,茫然若失。
聊天室,小姑娘噼里啪啦打字,眼睛却盯着屏幕。
“叔叔,我会盲打了!”
“现在是下午五点,你又提前上机,作业做完了吗?”
“我又不是小学生,放学就得做作业。”
“有什么不懂的,问我。”意思是愉快的上网时光被单方面宣布为作业答疑时间。
“嗬,你真什么都懂?那我要考考你。”
“好。”
小姑娘却把自己考了进去,入校起敷衍老师敷衍功课,如今从头补基础,即便别人回答了她的“考题”,她也分辨不了对错。
到后来不用他说,她自发地在电脑前翻起书来,偌大的网吧,就她一人不是在上网,而是在看书,书皮上大大两个字:历史。
路过座位的人屡屡被她吓到:???
“你该回家休息了。”陪伴她到夜深,他提醒。
“不行,这节不看完我就不回家。”
“执着的小女孩。”那边叹气,犹如手举蜡烛的慈母。
忽然电脑屏幕黑了,网吧里大叫。
“垃圾电脑,又载不起!”
“你们要给我天花板震垮。”网管趿着拖把鞋吧嗒吧嗒出来赶人,“我才换的主机,肯定没问题,一定是你们谁乱动了,现在我得又重装,你们换别家去。”
众人扫兴地鱼贯出了后门,沿着居民区楼道走出了小巷,大街上一片明亮,路灯明晃晃照着一张张人不人鬼不鬼的脸。
远远就看到街道尽头,学校老师手拿戒尺,提溜着一串耷头敛眼的学生。
见到这一幕,她才冷汗涔涔。
下午逃课了,没收到学校要清网吧的风声,谁会相信你逃课去网吧是为了写作业?在这儿,特立独行者面对的只有惩罚,可见刚才网吧要是没断网,号称“松镇一条龙”的她现在就是一条虫了。
她是怎么了?忽然想起小时候的事。
姗姗来迟到达天空之城,她的夕阳红队友破天荒没进去,而是在山谷入口等着她。
“干什么?”她首先就是防备。
“偃师,你也好意思顶着‘小飞龙’这名字到处走?”
她往队友血条上扫了一眼,都比她高一级,应该是刚升的,就她一人矮一截。
原来是怕她升不了级,耽误团队,急了。
今天大哥们要教教你,什么叫做‘飞龙在天’。”
她被拽进山谷。
谷底,起飞前,队友一个个排着队跟鸭子跳水一样,但真正的家禽只限于她,人家起跳后都是优美的天鹅,只有她是脸着地的鸭子。
“叛徒。”排队时,她站在刺客身后,冷不防来了一句。
“偃师你说谁?”狐狸转过身。
“说谁谁心里清楚。”她哼。
医生要笑不笑,“我知道你说谁,你是不服他也过了飞行任务吧?其实并不难,要讲究技巧。”
透过好为人师的医生侃侃而谈的模样,她依稀看到一个现实中有点地位的男人形象——大部分时间斯文有礼貌,实在看不下眼才会阴阳怪气几句,观察力敏锐,因为站得高所以容易体谅他人,跟谁都能谈上几句,实在打从内心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不屑跟人计较,比如打一路副本轮到最后分赃,哦,分红的时候只会有涵养地谦让,跟一路捡垃圾的她天壤之别。
“听明白了吗?”
“哦。”她敷衍回答。
想给她上课?她爹都没资格。
她嘴上一套,试飞照死不误,好像故意以死证明医生那套经验等于放屁。
围观的狐狸找到新的嘴损目标,“我看还是别教了,他上天后就找不到东西南北,这个没法教,是天生的,就跟有些司机,驾校老师怎么教都教不会——哦,不过那些通常都是女司机。”
医生叹息,“小飞龙可能年纪小,没摸过车,情有可原的。”
“靠,我们每个人都是晚上八点才上机,晚上八点小孩子都该睡觉了吧?屁个年纪小,就是笨,没见过世面。”
她知道火枪手在借机报仇,上次抢织物材料,她将他评价得体无完肤。
没人知道,她那堪比城墙的厚脸皮早就在电脑这边可耻地红了,手不由自主地在发抖,一抖,人物就死得更快了。
“小飞龙。”狐狸忽然不怀好意地唤她,“你该不会没用左手吧?”
她缓缓低下头,左手正握成拳,摆放桌面上,“嗡”地一下子,她脑门炸了。
火枪手就像逮住了她的七寸,发出狂喜的仰天大笑。
他开玩笑式警告队友:“不许教他!谁敢教他,我就跟谁没完!”
大概是她平日里太不合群,队友们都半应承了狐狸,嘻嘻哈哈跑去复活石下闲聊,就等着她出丑。
望着峡谷上方的一线天,她开始对这游戏感到恐惧。
一个基础的东西,人人皆知的东西,她却不知道,这对行业从业者来说,无疑是奇耻大辱。
深夜,无论是奚落还是等她开口求饶,队友显然都已放弃,熬不住纷纷下线。
而她依然在峡谷重复一套流程——起飞,坠落,黑屏,双手操作,死磕的代价就是经验值条硬生生从即满摔到“零”的刻度。
她习惯了熬夜死磕这种事,举着双手看了二十分钟,陷入自己比别人少长了一根手指的错觉。
这时,来了一封邮件。
在游戏里,她认识的人不多,没人会在半夜给她发邮件,连垃圾广告都不会。
看到发送邮件者那熟悉的ID,再结合叁更半夜的时间,她猜想打开后会是队友暴露真面目的不干不净意图骚扰的东西,还是“我手头有款不错的理财产品”。
然而都不是,打开后她只看到一个链接。
链接跟视频相关,一个人在峡谷大背景的游戏界面中做着目眩神晕的操作,这是一个飞行教学视频,比只有文字的攻略好懂多了。
女生玩游戏有天堑,这是游戏界公认的道理,从前她怕上瘾,才不深入,现在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身陷进去。
她的理智一直在提醒她,止步吧,可一股惯性又顶着她负隅顽抗。
她那时不知道的是,只要有个好老师,有正确的教导,无论男女,都是潜力新星。
原来双手操作是这个意思......
视频里的指导比起同期的其他视频,更基础也更详细,在游戏界面左上角,有键盘操作的手部视频小窗口同步,这种专业级的指导,她没记得有在免费的游戏指导区见过,是收费的吗?
她想到了什么,拉大了视频界面,仔细查看游戏中那个没有名字的“飞行员”,然后辨认出来,至少有七八分肯定,这个视频的主人公,是自己那位白痴队友。
一夜过去,当附近邻居家传出锅碗瓢盆的声音,她顶着俩大黑眼圈,不敢置信地看着游戏界面,她,通关了,通过了所有积累的飞行任务,一夜的时间。
不会不觉,一夜之间,经验条也满了,要是从前,缓慢增长的进度条只会让她焦虑,升级就是纯粹的任务,从来没有在体会到游戏的乐趣中轻松做到。
总归还没忘记自己是个上班族,她收拾一番行装,临走前,在那封邮件给出的链接下面空白处,郑重地打上:谢谢你。
她没看见那边很快就回复了,犹如彻等一夜。
“会飞了?”
”飞给我看看。”
夜里,她登入游戏,白天的工作有点多,她加班晚了才回来。
这一次登录她充满前所未有的自信,只在看见回复时,楞了一下。
飞给他看看?
她笑了,她又不是小孩子了,学会了系鞋带还要系给大人看。
“我带你下本,好吗?”
本以为对方已经休息了,却是得到了光速的回复——
“太晚了,明天。”
中午,办公室里的人躺的躺,趴的趴,只有她还幸存。
她的桌面和大部分办公室职员女性一样,摆放加湿器,空气清新剂,湿纸巾,电脑上贴便条——其实她一样都用不上,她正在电脑前全神贯注。
他果然在线,难怪进步这么快,看样子平日也长时间在线。
她大致能猜出游戏玩家背后坐的都是些什么人,在现实中扮演什么角色,唯独小矮子,她在贫瘠时期练出的想象力不太够用,可能是这人一开始不打眼的缘故,等她开始正眼瞧他,才发现这人是一团谜。
直到现在,她才推断,这人大概率是同行了。
屏幕上,她的游戏人物没动,正在应付一串“质问”。
“为什么上班时间你能玩游戏?”
“?这位爹地,你知道什么叫午休吗?”
那边不为所动,“上班不要玩游戏。”
她眼一眯,笑起来。
“跟你说,这还是我第一次上班玩游戏,原来是这种滋味,好刺激,老板会不会来抓我啊?”越不让她玩,她越说得欢。
那边就沉默了。
“喂,不是要下本吗?”
“我在看奖金赛。”
她站在峡谷门口,迫不及待要起飞,却久等不来刺客人影,只有对话悠悠传来。
“奖金赛?”
“对,最高奖金100万,想参加吗?”
她手一抖,把水杯撞翻在地,骂了一句,手忙脚乱收拾,旁边的男同事被她吵醒,非但不生气还热情地替她捡滚远的水杯。
只不过手碰到水杯,就反方向推了一把,水杯滚更远了。
同事冲她笑,做了个挑衅的表情,非常习惯把她当兄弟恶搞,忽然同事脸色变了,嗖地收手,就像看到了老板从背后出现。
“又来?你这套‘狼来了’就玩不腻?”她边说边自己趴下去捡,让整个电脑屏幕暴露在外。
一双脚停在她面前。
抬头一望——
“刘、刘总?”
该死,还真是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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