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馆——
在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男人明显动容了,他瞬间停止了手上的小动作,很快又恢复常色。
脑内的信号脉冲万马狂奔,云网即将两秒后开启,外部却传来细腻触感——他的手被女人的手按住。
“都是过去的事了,不用检索。”她说。
时间长河里,相同名字的人多不胜数。他便按捺下耿怀,采纳了女人的意见。
“你怎么知道我在干什么?”他惊讶于她的敏锐。
“微表情吧。不难的,你很快就能学会......你这么聪明,有什么学不会呢?”
“好吧。”他年轻的面孔难掩意气风发,也难掩被女人看穿的不甘心。
“后来呢?”
“后来......”女人为记忆中的过往组织着语言,忽见他终于感到那么一丝丝兴趣的表情,她整个人都在那双眼眸的倒影里闪闪发亮,她便知道,他以为接下来就是开挂的人生,平步青云,走上巅峰之类的。
她在他眼中,耳朵的泥地里,呆太久了。
“......可能会让你失望。”
那场让服务器几次崩溃的混乱赛事后,他们的队伍就像一团火,散作了满天星。
每个人都回到了各自生活。
几年后,一群人聚在网上,惯例地打屁聊天,队长已是一名爸爸,狐狸精是当红的网络游戏解说,医生由于工作保密性质,仍然维持着神秘的高富帅气场。
偶尔,刺客也会出现在群里,那时大家早已知道,他哪是认识猪獾的管理员?他分明就是猪獾的内部人员。
虽然他话不多,基本不谈自己的工作,但大家猜测,他因为战胜了踢馆代表,阻断了那个名为“万物生”的竞争对手横扫互联网的趋势,让猪獾免于成为对方手下第七个败将,从而破坏了对方召唤神龙大业的.......总之让对手隐姓埋名,一蹶不振,这份功劳,怎么也该令他升到高层级别。
为此,猪獾后面开发的新游戏,大家还找他“勒索”限量版皮肤,他都一一满足了。
就像给幼儿园小朋友挨着挨着发糖果一样,他一一亲自送到他们在猪獾的私人总账户。
然而老师手中总是会剩一份糖果,最后一位小孩的板凳上,这几年一直是空的,发送出去的回执信息,永远都是——
该用户已注销账号。
灯火通明的写字楼里,她正坐在办公室翻看季度报表。
专家分析,经济下行还要持续长达五年时间,这才第二年,公司的报表就没法看了。
她紧皱眉头,陷入深思。
经济不景气,但每月房贷不会少。
叁年前,老板破天荒提拔她为主管,从此她进入工作狂模式。
起先,工作令她焕发新生,平日里平起平坐的同事成了下属,为了让同事忠心,出去聚会都是她买单,她变得点菜都不爱看价格,一时团队最发光发热的凝聚点都是她,每个月都有猎头被她拒绝,在行业里,声名鹊起。
转折在新年后没多久,亲近的同事误删数据引咎辞职,被删除的数据中,有她工作以来的叁分之一劳动成功。
这一走,办公室里陆陆续续就有人辞职,她的下属变成叁个。
当她从数据恢复的工作中抬起头,身边只剩一个同事。
人,不能活在荒野。
到头来,她什么趋势都没跟上,也没人提醒她自保,或许有一两个前辈暗示过,但她从未站得如此之高,自然地无视了低于眼前水平线的声音,谁叫她高光经验如此之少?等她醒悟过来,经济下行席卷了全社会。
手机第叁次响了,是老同学打来的。
自从她频繁参加同学会后,通讯录里的“常联系”陡增,面对曾经的同龄人,她享受过他们的羡慕和嫉妒,也真心与之来往过。
但这一次,她只想手机能原地爆炸。
忽然就看清对方契而不舍来电,不过是为了频繁的聚会活动能有长期有力的买单人,特别是经济低迷的年月里。
“谁他妈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她咒骂,拿起手机,最后一通是家里人打来的,这令她冷静下来,关掉通讯工具,思考起接下来路在哪。
低谷一向没有最低,只有更低。
没过多久,她的理财产品亏损大于了累积收入,工资的入不敷出终于令公司高层的花言巧语不攻自破。
越来越焦虑的午后,她看见公司人事部的长桌上放着东西,确切地说,由于经济低迷,人员缩减,处理人事的人已所剩无几,工资条就那么大喇喇摆放在人眼前。
在她唯一下属的那一行,她看见比她更高的薪酬。
那是个性格温柔的小女生,刚毕业没多久,平日里闷声不响做着分内事,按理说,再老实,也没法吃这种苦留到现在。
然而,谜底揭晓在眼前,不知何时,上级越过她这个直属领导,给这个“吃苦耐劳”女下属加了薪,相比之下,拿着比低保多不了多少的薪酬,干着多个人活的她,被彻头彻尾蒙在鼓里,才是真正的小白菜,包身工。
离职是一件很不愉快的事。
一周后,她净身出户。
从律师那儿回来后,她没感到轻松,只有无力。
她做了两件事,一是个人破产清算,二是拒绝了律师关于劳动仲裁拿回损失的建议。
生活还要继续。
她又恢复到大学时候,做兼职,足不出户,接些网上就能做的小单子,报酬少得可怜。
一度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有天,她接到一个匪夷所思的电话,挂断电话,她不顾蓬头垢面,匆匆跑出十天没出的家门,奢侈地打了出租车去目的地。
在医院走廊上,人很多,多到从病房溢出来,在走廊排起慰问的长队。
朋友的家人心急则乱,把朋友通讯录上的人全都通知了一遍,现下谁都知道,朋友是负债自杀。
来都来了,她就在走廊上坐着,漫无目的等着。
没一会儿,医院就请那些来看望的人不要打扰病人。
“改天再来看你。”那些人很快就走了,走廊变得空荡荡。
她走进病房,房间里还有几个人,正和躺着的朋友交谈。
他们与朋友的关系比离开的那些人更亲密,听他们交谈,她才知道朋友负债是因为炒股失败,一急之下割腕自杀,幸好家人发现得及时,才捡回一条小命。
不知为何,她看着病床上朋友那要死不活的样子,总觉得他贼心不死,等人可怜他,借钱给他,东山再起。
床前那些人都不表态。
大环境差,都想着自保,没人愿意借钱。
朋友激动起来,死命地要拔输液针,去扯手腕上的纱布,很快伤口裂开,前肢全是血。
她冲上去和其他人一起,按脚地按脚,按手地按手,抱头地抱头。
朋友忽然停止挣扎,说:“你在为我哭吗?”
她用没按住他的另支手擦了擦眼睛,“不是,我为自己哭。“
“你怎么了?朋友呆呆地问。
前阵子炒股把房子炒没了,欠了银行一屁股钱,还做了破产清算,比你更惨。”
病房瞬间安静。
他人的不幸点醒了她,她可没有家人兜底,一旦陷入低谷出不去,她的下场会比朋友更惨。
但人倒霉喝凉水都会塞牙缝。
她和人一起投资了一个“稳赚不亏”项目,在商场开室内KTV,原本打着夏天人们为了吹空调,纷纷会选择进商场的算盘。
哪料人算不如天算,那个夏天气温前所未有地低温,高温天气持续不到一个月。
去缴物业费,她听见管理员们在里面的房间讨论:“这些商家一年不如一年.......每次缴费都叁请四催,小钱都出不起,怎么赚大钱,连这点都不懂……我看最后只活得下一家......”
“......我打赌KTV不会活过叁个月,所以得赶紧让她们缴,免得又跑路.......”
她当即扭头就走。
第一次创业梦碎,是被人用扫帚和铁锤破碎的。
因为反抗,还有幸上了一次新闻头条。
新闻里,面对冲进店里打砸的安保,试图螳臂当车的她被叁个安保撂翻在地,半天爬不起来,路过的客人拍下了这顷颓如山倒的一幕,控诉多男欺负一女。
“她自己拖欠物业费,垃圾费,公摊电费,消防管理费,我们这是正常的撤店程序。”安保的头目倨傲地说,面对镜头,正义凛然,丝毫不怂。
围观的人窸窸窣窣讨论:“楼爸爸的商场,果然硬气。”
“你不知道?这可是互联网首富的地产。”
……
最后,不仅没了做生意的营地,所有装修花费付诸东流,她只得了一笔扭伤赔偿——这还是舆论压力下,商场打发她的。
当时环境的年轻人之中,盛行一句话:买房兴邦,创业误国。
她反其道行之,卖房创业,结果就是一贫如洗,背负外债。
这次再也没有可供她抵当的了。
她躺在出租屋的小床上,用了十分钟不到完成一份叁页的问卷调查。
虽然各行各业不景气,但互联网仍然如日中天,当然,只限大企业,小公司如她的前东家,连发中层管理的工资都难,不过后来她才知道,工资发不起的原因是老板早在一年前,就资产迁往澳洲了。
个人命运在大浪潮之下,是一粒沙。
那位大学时经常请她去食堂蹭饭的老同学,倒是一直和她保持联系,已是老板娘的同学知道她此前供职互联网,给她拉来的也多是互联网兼职。
这种线上填表,本质是隐私买卖,可她饭都吃不起了,隐私在她眼里一文不值。
同学又给她介绍网站拉新的单子。
可这也会在熟人圈里暴露了她的现状,她选择不为五斗米折腰。
“换一个吧,这我真拉不下脸。”
五分钟,十分钟,半小时,一小时......
随着时间流逝,通讯录上的人好像都遇到了生命中不可逃避的事,寂静无反应,倒有几个宜人性高的家伙回了不痛不痒的“?”“在忙”,但那是在掩饰看见她也堕落到加入薅羊毛大军的滔天震惊。
还有个人欠揍地回复:“怎么证明你是本人?”
……
就是没一个按她要求好好去那鬼网站注册的。
幸好她并不指望会得到别人的回应,左手在手机上摆弄群发,眼睛和右手在电脑上翻阅浏览兼职网,忽然手机发出一长串消息声,她犹如预感到危险的雷达,浑身一震,缓缓低头,看见一个头像在不停摇摆——那是一个用户组。
“小飞龙,你给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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