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也在那一刻,他才彻底明白窦维为什么要自尽以死明志,因为唯有这样,才能让他割去父子亲情,义无反顾站到亲人对立面去捍卫他骨子里的清正道义。
那是一条人间道,同时也是一条充满着荆棘丛生的血路。
他本不必如此。
显赫的家世,聪明的才智,以及强大的背景,只需要尽到本分就能获得所有,王家的爵位,未来的宰相辅臣,亦或成为将来的太子……
这些对他来说都是轻而易举的,只要他睁只眼闭只眼就行。
可是他的恩师窦维偏偏死了,用自己的性命为他上了最后一堂惨绝人寰的课,彻底扭转了他的人生,颠覆了他的信仰,促使他选择了一条最艰难的路走。
现在他走在这条路上如脚踩钢丝,一个不慎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但事实告诉他,是值得的。
章州百姓的安宁是值得的,暗处里还有那么一群看不见的人正在悄悄靠了过来,他们一点点汇聚,直到某天把大燕腐朽的血液重新更换。
梁王他们在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到了希望,愿意把赌注下到他身上,就如同当初期望太子能立起来那样,给大燕带来新生。
不过父子反目这个话题到底太敏感,他们没再多问,王简也不想多说。
晚一些时候曹复香才带着《盐利》一书来了,三人打完了一局暂停。
王简接过那本蓝皮书籍,认真地翻阅起来,看到一半时,他冷不防问道:“当初先帝在时,皇叔为何不把这提案给他?”
梁王不痛快道:“还不是因为太子,先帝多疑,性情捉摸不定,忌讳我与太子走得太近,后来我两兄弟闹翻了也是因为太子。”
王简赞道:“盐利的提案极好,是利国之策,利于国家财政税收。”
曹复香:“铁矿同理。”又道,“这些东西都是战略储备资源,国家应该把它牢牢掌控在手中,而不是像目前那样放出去开采。”
王简笑了笑,“这可是肥差,我父亲是不会放过的。”
周项文自嘲道:“想不到有一天我们也会落到求对家做事的地步,且还是利国之事。”
王简:“周老前辈此话差矣,咱们都是赵家的长工,我父亲同理,就算他有心思,目前也是赵家的家奴。你们的盐利,利的是国家,而非个人,他再大的本事也不过是油缸里的一只老鼠,只有把他喂饱了,油缸才会满。”
这比喻把三人逗笑了,用词非常精准,也贴切。
梁王道:“若你家老子能把盐利做成官盐,也是大功一件。”
王简客观道:“我父亲虽然心思歪了些,但做事还是有几分本事的,要不然你们当年也不会成为他的手下败将。”
三人难得的没有反驳,他们毕竟曾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王家能把幼子赵章扶持上位,可见本事。
不过暗搓搓挖墙脚的滋味还挺爽,当初卫国公挖他们的墙脚把太子拉下马来,现在他们又偷偷挖他的墙脚用他儿子拉老子下马,一报还一报。
当天晚上王简很晚才睡,他坐在书房里把盐利看了许多遍,有些地方他认为有漏洞的,又逐一做记录重新添补上,直到彻底吃透整个运作体系,已经是子夜时分。
翌日王简进了趟宫,把《盐利》一书拿给赵章看。他到底太年轻,很多都看得稀里糊涂,只隐隐知道个大概。
私盐变官盐能利国家。
“舅舅这书是从哪儿得来的?”
王简倒也没有隐瞒,答道:“你皇叔那儿得来的,当初他们原本是要让你大哥去做,结果他不成器垮了台,现在轮到你去做。”
赵章合上书本,微微皱眉道:“这个真的管用吗?”
王简笑道:“自然管用了,陛下稍稍动动脑子就能明白,收税和自己垄断贩卖的区别。”又道,“若做成官盐,将是一笔不小的财政税收,铜铁矿场亦是一样。”
赵章仔细思索了阵儿,问道:“可是这事要谁才能去做,想要改变以往的安稳是挺麻烦的。”
王简不答反问:“你觉得目前谁的本事最大?”
赵章想也不想就答道:“自然是外祖的势力最大了。”
王简:“那这肥差就让他去做好了。”顿了顿,“肥水不流外人田,臣会跟他说这事,到时候他来请命,你应允便是。”
赵章有些迟疑,“外祖啊?”
“嗯。”
“若是他揽下这桩事,指不定又像章州那样捞油水进自家腰包。”
“你若让瑞王和端王去做,还不是一样捞油水。”
“……”
“把你外祖得罪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
“陛下听臣的,让你外祖去做,上回夺了他的章州,这回给他个枣哄哄,勿要让他察觉到你的心思,明白吗?”
“倘若又养出一帮偷油鼠来……”
“贪官嘛,以后杀了就是,但立起来的制度和运营体系在那里,换一批人套进去,就什么都干净了。”又道,“方才陛下也说过,这事有一定的难度,你既然想让人去办事,哪能不给点油水让人家捞呢?”
赵章看了他许久,才忍不住道:“舅舅你好坏啊。”
王简斜睨他道:“瞎说,陛下向臣哭穷,臣找来了捞钱的法子,怎么就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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