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结双掌合十,“有劳姑娘带路。”
元源一直住在寺庙,早就习惯那些简单硬朗的风格,如今来到别院,美人柔声细语,雕栏玉砌富丽堂皇,连空气中带着淡淡的香味,他顿时浑身不自在,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别院占地很大,他们走了半柱香的时间才来到演武场。
一纤瘦少女身着黑色短打,柔软青丝只盘成一简单发髻,插入桃木发簪,只看背影,不过最普通的书童打扮。
可依然翩如浮云,矫若惊龙。
元源第一眼就知道,这一定是永安郡主。
一路上想象过这位郡主会是什么模样,如今只一背影,他就醍醐灌顶,郡主什么模样都不是,她不需要锦衣玉服,也不需要翠钿金簪,她只需要站在那里,别人就只会看到她。
黑衣少女挥出的每一拳都充满力量,这套拳法已至末尾,她缓缓收势,随意一伸手,立刻有婢女奉上长巾。
她一边擦汗一边转过身来,额头还半遮着,唇边已咧出笑容:“来了?先陪我去用早膳吧。”
粉唇雪肤,只是半张脸就能看出必是一个美人。
元源浑身一个激灵,瞪大眼睛。
好熟悉的感觉。
杜平已将长巾扔向一边,凝脂般的面颊红扑扑的,眼如点漆。她眸光含笑望向元源,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没骗你吧?”
元源一动不能动,目光再也拔不出来。
仿佛所有的阳光都聚集在她身上,那样光彩照人。
杜平偏过脑袋一笑,调侃道:“看呆了?我就这么好看?”
元源的脸色慢慢涨红。
杜平犹不放过他,继续笑道:“你也不差啊,照镜子多看看自己,看着看着就习惯了。”
元源说不出话,狼狈如斯。
弥结终于看不下去,只能假咳一声,别开脸。
杜平心情很好,拍拍元源的肩膀:“好啦好啦,我的错,肚子都快饿扁了,不管有什么话要说都得先吃饭。”
杜平是真的饿了,虽然进食姿态斯文有礼,可速度却很快。她平素行事不羁,时常遭人诟病,但细算下来,她的礼节规矩从无欠缺,不过频繁语出惊人,反倒让旁人忽视了一些最基本的东西。
不用她吩咐,下人们就行云流水般地收拾完一切。
“都不是外人,直接在这里说话吧。”杜平一个眼神示意,立刻有婢女准备花茶端上来,精致的糕点摆在桌上,供人享用。
“元源师兄,我前些日子跟你说的事,不知考虑如何?”杜平托腮而笑,“你照着心意说就可以,成了我自然欢喜,真不成我们也还是朋友。”
“小僧不敢。”元源低下头,不再直视她,“郡主金枝玉叶,不该纡尊降贵……”
“喂,再这么说话我生气了。”杜平眉一皱,脸一板,“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毛病?嫌富爱贫?这是歧视你知道吗?”
元源抬眸:“不,这只是有自知之明。”
杜平回视,两人沉默对视许久,她朗声道:“我母亲姓李,我父亲姓杜,两字皆藏有木,所以我取林字。并非刻意骗人,我伪装自己是为了看到最真实的东西,那么你呢?你伪装自己的情绪与言语,又为了什么?只因自知之明?”
不等回答,杜平嗤笑一声,不赞同道:“我认识的师兄不是这样,他遇到磨难仍然勇往直前,他身受排斥却还愿意伸手助人,他或许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他的优点却更多,他是个懂得真心二字之人,真心换真心,所以我交了这个朋友,”
她站起身,双手撑在桌上向前俯去,目光逼人:“看着我,现在,我们还是朋友吗?我们能好好说话吗?”
这个像火焰一样的人啊,跟他完全相反。
让他羡慕,让他……喜欢。
元源苦笑,他闭了闭眼,将深藏心中的话剖析出来,她想听真话,他就说真话:“其实,”他艰难地顿了顿,“是自卑。”
杜平张了张嘴,望着他清澈又黯淡的目光,还是闭上了。
“身份太过悬殊的友情,难以持久,你贵为郡主,而我又算什么?”元源深吸一口气,“我想高攀,可是不敢高攀。”
弥结也去看她。
杜平深深一眼,看到他毫不躲闪的目光,忽地展颜一笑,肯说真心话就好,她坐了回去,姿态不再咄咄逼人,轻松笑道:“我听过婚姻嫁娶有门当户对之说,什么时候交朋友也有这讲究了?”
她双手一摊,嘴角的弧度带着不可一世的狂妄:“不该是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吗?”
元源一怔,也忍不住笑出来。
他笑着摇头,又是心酸又是高兴:“好,现在可以,那以后呢?”他微微垂眸,“郡主,女子不比男子,世道流言是会吃人的,比鲜血更淋漓,比杀人更残忍,女子尤甚。”
原来如此,杜平暗叹,这个人啊,连为你着想也如此含蓄婉约,你若不逼他,他就永远不会透露出来,一个人在心里默默地担心,默默地消化……笨死了。
“你这样会吃亏的。”杜平轻声,“幸亏遇到我,否则你会被人欺负死的。”她说到后面又笑了,“好好珍惜我这样的朋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元源问道:“在你眼里,世间难事都可手到擒来?”
“我没这样狂妄。”杜平身体向后一靠,长眉微挑,嘴角带笑,“你说的道理都对,世道的确如此,可我在这世上活了十多年,流言就跟了我十多年,永安郡主最不缺的就是流言蜚语,”她扳起手指数一下,没数几个就笑了,“我自己都忘了我的坏话有多少,真假都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