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平道:“我头一回知道,满手鲜血累累也可以侥幸,让人闻之心寒。卫帮主,我贵为郡主你都意欲搪塞了事,其他人的公平正义在漕帮面前更是痴心妄想。”她凄凉地叹一声,“以小见大,由此可知漕帮在江南有多霸道,在座的诸位,这些年……辛苦你们了。”
这话,就是明晃晃的诛心离间了。
众人心有戚戚焉,尤其与漕帮暗中有过节的,内心都不自觉站在永安郡主这边。
卫海几乎咬碎银牙,棋错一着。
杜平不放过他,刨根究底:“还请卫帮主告知,究竟是漕帮哪一位谋刺我?”
卫海深深呼吸一口气,想起她之前那一句“别拿小啰啰打发”,脑筋转得飞快,既然已成败局,就要挑一条损失最小的路,细数帮中还有哪几个不够服帖,他选一个最刺头的出来,杀鸡儆猴,“厉堂主。”
漕帮每一地段都会设一堂主统管大局,凤阳是漕帮总堂所在之地,除帮主之外还有三位堂主,厉堂主是最年轻的一个,三十出头便稳坐漕帮堂主之位,乃是上一任帮主的远房侄孙,对卫海诸多行事都看不太惯。
卫海打算借永安郡主的刀来杀一回对手,也算是为孙子日后铺路,否则以女婿的能力不一定压得住厉堂主。
杜平盯住他,半晌方开口:“好,明日就送我这里,我要亲自审问。”
这就是要活口的意思了。
今夜一场大戏,看着众人胆战心惊,尤其是江南商会的人,自上回端午赛龙舟一别,又重新认识一遍永安郡主,知道这不是个好混弄的主,决定下回跟弥结打交道的时候,还得夹起尾巴做人。
黄总督和章知府是杜平亲自送出门的。
目送张天跟随黄总督离开,杜平侧身对章知府拱手:“今日败了大人的兴致,容我告罪。”
章知府深深看她一眼:“老夫教你一句话,得饶人处且饶人,狗急了都会跳墙。”
杜平微微一笑:“大人教训的是,只晚辈年轻气盛,气上头了便没控制好。”
她今日一环扣着一环,可没半点气急模样,哪怕有,估摸也是装出来的。
章知府叹气摇头,说几句良心话:“见好就收吧,漕帮已是算听话的了,可别把人家逼成第二个红花教。卫海虽交了个人物给你,不过是借刀杀人,不要小看这种市井帮派的小智慧。”
他担心永安郡主刚愎自用,妄图斩尽杀绝,一半是劝人一半也是警告。
江南省的安定绝不可破坏。
杜平礼貌地送走章知府,转头时看到侍女婉秀走来,满面笑容,她手上还拿着一封信件。杜平笑着迎上前去,“谁送来的?”
夜色正浓,一切都按她的设想发展,杜平心情大好。
“公主殿下给郡主的生辰礼已经送到,这也是公主殿下给您的。”婉秀递上前去,信笺上散发着淡淡地香味,宁静怡人,“定是祝贺郡主芳辰呢。”
收到母亲的礼物,杜平笑意更盛,接过来便直接打开展阅,她看得很快,一开始还目光温柔,突然变了脸色,慢慢抬起头,眼睛一眨不眨,压抑着滔天情绪,“你早知道了?”
婉秀心惊,急忙跪下:“还请郡主明示。”
“承业哥哥三日后成亲。”杜平一字一顿。
婉秀用力摇头:“奴婢不知,奴婢离开京城后边一心打理凤阳这边,实在不知。”
杜平点点头,脸色惨白,那张信笺被她揉成一团,狠狠扔在地上。
她猛然转身,走到马厩里牵出爱驹,翻身上马,“驾”的一声,白马如离弦的箭矢,飞奔而出,很快就不见踪影。
婉秀吓得三魂去了七魄,这位小祖宗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这里可不是京城,没有公主的看顾真惹出事来只怕不好收场。她慌忙呼道:“来人!”
话音刚落,只见另一匹马从眼前掠过,紧追郡主而去。
第62章 她永远记得初遇那日,他……
深夜,疾风呼啸,尤其在马背上时,凌冽的风速几乎能刮裂面颊。
天上银星零零落落,光芒微弱。
行至城门前,杜平终于勒停了去势,脸上手上都被夜风吹得冰凉,脑袋也冷静下来。她遥望京城方向,抬手捂住胸口,这里面像要裂开一般,痛得厉害。
手指用力揪住,指尖微微泛白,可杜平无知无觉,想起那张熟悉的面容,他永远带着温润宠溺的目光,想起他无奈却妥协地皱眉,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样子。
她最喜欢他那样的表情,会有一种切切实实被喜爱的踏实感。
那个人,是童年中第一个对她表露善意的同辈人。
也是唯一一个,喜欢她的人,真心实意的喜欢,不带图谋的喜欢,比冬雪更洁白,比春日更温暖。
承业哥哥的一切,都那样弥足珍贵。
杜平眼眶湿润,她闭上眼睛,不让泪水流下来,轻声呢喃:“哥哥……我好难过,好难过,好难过……”
难过得像要被撕裂一样,难过得身体不像是自己的。
她终于明白,世上哪有那么多的顺心如意,她奢望三年后风光回归,拿更多的底牌让旁人同意她与承业哥哥的婚事,不过是海市蜃楼。
她和哥哥的结局,在她拒绝随他离开京城那一刻起,就已注定。
梦醒了,人没了。
她自己做的决定,自己承受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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