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很好,肚大可撑船,容天下难容之事。”元青低声道。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块布,将窗户边边角角都擦干净,然后把弥勒佛插在窗沿上,迎风而立。这个位置,每天起床一转头就可以看到,看它笑口常开,慈悲众生。
杜平静静站在一旁,这是她送过最廉价的礼物,看他如此认真对待这么一个小玩意,心绪复杂难言,感动心疼兼有之。她起身告辞:“我也该回去了,还有事要办。”
元青点头,陪她一起走出去,开口问道:“听说城外还有不少难民,官府限令不得放入城内?”看到她停下脚步,继续问道,“知府大人亦不准有人出城救济?如今进出城都需要官府手令?”
杜平承认:“是。”
元青道:“这不是逼人走入歧路吗?他们除了为匪为盗,还有其他出路吗?”
杜平沉默片刻,反问:“师兄若是落入如此境地,也会为匪为盗?”
元青一怔,目光随之落在她身上,听出话外之音:“你不赞同收他们入城?”
杜平笑一声,摇头:“算不上,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那时随着张天他们从城外潜入,见多了惨状,比灾民更可怕的是暴民,弱肉强食,丧心病狂。这块地界并不太平,能收的人早被逆贼收走了,剩下的若是放入城内……”她长叹一声,“官府做得不好,但是,以凤阳如今的承受能力,的确会出乱子。”
元青沉默以对,他虽不忍,亦自知眼光不如郡主全面,靠慈悲做出来的决定未必是正确的。他注意到她投来的视线,自嘲道:“放心,我不会做傻事的。”
杜平颔首:“我信你。”顿了顿,“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会想办法。”
元青抬头。
杜平走跨出寺门,马车就在眼前,她知道元青在等她的答案,可连做不做得成都尚且不知,何必多言?她笑了笑,风马牛不相及地问了句:“师兄想过,希望这天下将来会如何?”
声音不大,随风飘入他耳中。
元青抬眸,目光清亮:“我的希望有用吗?”
杜平笑着诱惑:“说出来,说不定就会实现了。”
听着她哄八岁小孩儿的语气,元青忍俊不禁,他缓缓开口:“小时候,我听过一个人的愿望,他说愿天下再无争乱,百姓安居乐业,朝廷政治清明,世间繁花似锦,很美吧?”
杜平一怔。
这是母亲说过的话。
“耳熟吗?”元青微笑。
杜平跟着笑了,不答反问:“你的愿景与此相同?”
元青笑着摇头:“小时候听得似懂非懂,没有这样宏大的愿望,那时候只想着一件事,希望可以快快长大,找到自己的父母。”
杜平没有说话,元青虽未提及身世,但从小就被收入灵佛寺的,只有孤儿。
元青道:“我希望世间再没有被遗弃的孩子,希望每个小孩都能和家人幸福生活在一起。”他面带微笑,声音温和,“太难了吧?”
杜平摇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真像她会说的话,元青低笑,他扶她上马车,替她掀开帘子:“你问,我便随口提一句,不过是儿时乱想,不必在意,现在我已经有家人了,师傅,师兄弟,还有你,都是我的家人,我不孤独。”
杜平心中感动,握住他的手:“会实现的。”
元青笑着放下帘子。
岂料,杜平拦住,一手撑开帘子,一手仍覆在他手背上,目光格外认真,重复一遍:“会实现的。”
元青抬头看她:“好。”
杜平一路回到别院,心情澎湃。此时此刻,突然觉得很多事情都可以抛诸脑后,承业哥哥的婚事,与子廷闹的别扭,还有从小到大受到的磨难,与这天下而言,与万民生计而言,何其渺小。
已经走过的路,就说明已过去了。人该为将来为活,为当下而活,唯一不值的,就是沉迷过去。
杜平一走进书房,就命人传召弥结和曹子廷。
两人进来时还是一头雾水,并未收到漕帮有什么新动向和消息,才刚把厉堂主送回去呢,现在不该是等着逮漕帮的尾巴再出手吗?
“闽地从未缺过物资,虽有红花教叛乱,但水路陆路仍然通畅,江南的商人仍然和他们做生意,先不提粮食和盐,甚至连武器都有运输。”
一进门,杜平就扔出重头戏,劈得他们晕头转向。
弥结怀疑自己听错了:“郡主,您的意思是想挟制一下红花教?”
您不一直想搞漕帮吗?怎么转到红花教去了?而且这事儿不好整,没看官府都不管吗?您若插手就是和一大片的得益者作对,他们到时候联手来对付您怎么办?
这些话弥结没说出口,但他知道,郡主应该都想得到。
杜平摇头否认:“不,我是想挟制漕帮,”顿了顿,解释道,“我们得加快速度,张天也想分一杯羹,我担心迟了会被他得去好处,所以不能等着漕帮露尾巴,我们可以替它造一条尾巴。”
弥结眼睛一亮,沉吟道:“和闽地有生意来往的是江南商会,漕帮最后帮着运输,但他们是因商会的生意,总有理由摘清自己。”
杜平脑中过了一遍官府最爱插手的事务,嘴角一勾:“商会啊,好肥的一条鱼。”
弥结这段时日一直在和商会打交道,对江南土豪的富足深有体会,便讨教道:“郡主可有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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