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欧阳家是有盐引,但他每年卖出去的盐远远多于盐引上的数量,这都是约定俗成的事儿,黄总督那边只要打点妥当,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被人用这种方式捅出来,赔钱吃亏倒是小事,就怕有人不依不饶,非要用人命解决。
真按朝廷律法来办,就是死罪。
欧阳晖眼睛都快急红了,真想不管不顾地说一句,郡主您缺多少私房钱,欧阳家十倍给您。
可惜,这话不能说。
欧阳晖心知,永安缺的也不是零花钱。他二话不说,又跪下,这回倒是没眼泪,老老实实:“不管什么事,只消郡主一句话。”
杜平这回也不去扶他了,坐得稳如泰山,目光投到他身旁的黄花梨木盒,长条形状,大概有一尺长。她问道:“欧阳老爷今日带来什么礼?”
来了,欧阳晖心中一沉,跟事先预料的一样,这是能接受的结果里最差的一种。
“这是送给郡主的礼物,只要郡主在里面的文书签个字,以后欧阳家生意都有您的一份。”
这一番话,欧阳晖在十多年前对黄总督说过,如今又说一遍。
黄总督能得这份礼,那是因为他贵为漕运总督,捏着他们的命脉。可永安郡主手中并无实权,说句老实话,这钱他给的并不甘愿。
不过,能用钱解决的,都不算大事。
欧阳晖暗道,何况,能得到和黄总督一样的待遇,更能证明这小姑娘不可小觑。他敬重有本事的人。
杜平轻笑一声:“不用。”
欧阳晖抬眸,心里沉得厉害,这也解决不了?
“我不欺负老人家,欧阳老爷,这话我刚跟陈大小姐说过一遍,现在,跟你再说一遍,”杜平道,“我打算参与欧阳家的生意,日后给我两成利。当然,我不白拿你的利钱,需要投入多少只管开口,三天之内银票送到你府上。以后,欧阳家在生意上的决断我要参与,每年的账本都要送来复查,如何?”
欧阳晖瞪大眼,盯着她看了许久,她的表情看上去不是玩笑,他还是不敢相信,又去看陈千瑜,看到陈家那丫头笑着点头,他才确定永安郡主是真打算这么做。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压下狂乱的心跳,试探道:“在商言商?”
杜平微笑,点头:“在商言商。”
“为什么?”欧阳晖忍不住问,白拿的好处不要,非得给自己没事找事?
杜平道:“我相信一句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既然想要长远的利益,那么,就该单纯在生意上合作。欧阳老爷,人是靠不住的,比起你今天的诚意,我更相信不变的规矩。如今,我愿意按照你们的规矩来,不管将来如何变化,你都不会翻脸不认人,”
她轻笑,目光清冷得让人发寒,“不然,还有谁敢跟欧阳家做生意?”
欧阳晖久久不能言语。
他抬头,望向上方,忍不住说出心中揣度,想从对方的反应中得到答案:“商人最重的便是信誉,郡主遵守规矩,年复一年,您便在天下商人间建立了自己的信誉。”
杜平微微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欧阳晖咬牙,壮着胆子说:“两成利太高了。”
“呵,一成利也行,”杜平笑着退一步,“不过,你需要帮我联系其他大商家,江南数的上号的商人都可以,就看欧阳老爷能推荐几个给我了。”
原来在这里等着他呢。
欧阳晖又被镇住了,他这辈子就数今日受的惊吓最多,被这位尚且年少的郡主设了一层又一层的套,将他牢牢圈住。
他认栽,闭上眼:“好。”
“希望下一回见到你的时候,我这里的堂屋都能坐满。”
“……好。”
欧阳晖拱手告辞后,拿着他黄花梨箱子回去,一路上思绪繁杂。
在家里教训儿子孙子的时候,只觉得个个不成材,他须得多活两年来撑住这个家,今日在郡主面前,这个年龄比他孙子还小的女娃儿,他只觉得自己果然是老了,斗不过年轻人了。
老人家长长一叹,迈出的步子越来越慢,几乎要停在原地了。他心中的疑问尚未完全解释,就这样糊涂地回去?
公主别院的大门近在眼前。
欧阳晖闭了闭眼,不行,他转过身,又一次走回堂屋。
杜平看到他折回来颇为意外,微微挑眉。
欧阳晖气息微喘,扶住门枢,事后回想起来,都不知道是哪来的胆子说这些话的,此刻,他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他上前一步:“郡主有更舒服的拿钱法,为什么偏要选个麻烦的?”在家里躺着收钱不好吗?他见过来来往往的官员,都会选择更容易的,“信誉是个好东西,但老夫知道,对您身边的天潢贵胃来说,跟商人之间有信誉并不是一件体面事,都会觉得沾了铜臭,损了清贵。郡主的做法我看不懂,还请不吝赐教一二。”
一股脑儿说完了,方觉出自己的鲁莽。可说出的话泼出的水,欧阳晖感受到剧烈的心跳,在商界混迹半辈子,他自诩也算是江南数一数二的敏锐,分明感受到什么,仍想挣个明明白白的答案。
杜平望着他微笑。
欧阳晖愈发紧张了。
“闽地叛乱初始,欧阳家朝那里驻守的官兵无偿运送百担粮草;江南水患,自己家乡遭受浩劫,欧阳家更是出钱出力,不计得失;算得再远一些,多年前边关告急,国库空虚,战士们挨饿受冻,当时边塞收到一大批防寒衣物匿名捐赠,很多人不知道来处,我却知道。”她声音不大,却很清晰,“欧阳老爷,这次的事不是谁都可以,你是我亲手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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