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安静,走到大门前都没人说话。
章知府本以为她察觉之前屋内的怪异气氛,定会忍不住询问内情,不想竟一路沉默,这耐心真不像她这年纪该有的。
他只得放弃矜持,开口道:“郡主了解皇上颇多,是否预料得到朝廷后续会如何?”
杜平笑道:“我可不敢揣摩上意。”
章知府觉得这女娃滑不留手,白一眼:“郡主主战?”
杜平哂笑一声,语气无辜:“我身无官职,又是一介女流,我怎么想的又有何用?”
章知府重重吐一口气:“好,好,”他面色不悦,“平阳公主免赋两年,就是为了让江南好好休养,你为了母亲前来江南视察,如今却连主战或主和都不清楚?等红花教真拿下江南,看你母亲以后如何收贡银!”
杜平侧看他一眼,笑道:“生气了?”
章知府冷哼一声,双手拢袖,留给她一个后脑勺。
杜平歪着身子,凑到他面前,嘴角始终挂着笑意:“是章大人教我韬光养晦的,怎的如今照办你反而不高兴?”
章知府板起脸的时候颇有气势,他言辞灼灼:“你可知战争代表什么?这不是可以嘻嘻哈哈的事情!”
杜平微微敛目,收起笑:“当然知道,无数将士会战死沙场,无数百姓会流离失所,有人踏着别人的鲜血得到利益,有人丢失性命仍一无所有,说到底,是一场为解决矛盾的血腥杀戮,无论有多么高尚的理由,都不该提倡杀戮。”
章知府久久不语,无言地望着她,神色仍在震动中。
“如果可以,我当然主和,我不喜欢战争。”杜平说,“可是,红花教已经在闽地尝到了甜头,我们绝不可能将江南拱手相让,既如此,他们只要敢伸手,就得狠狠打回去。”
章知府仍旧望着她,片刻,笑了笑:“我们?”
杜平笑望他一眼:“目前的江南不宜开战,光一个张天就让我们捉襟见肘,再加上红花教的战力,必败无疑。”
章知府脸色沉重,颔首赞同。
“既然章大人让我揣摩一下上意,我就大胆揣摩一番,”杜平微微一笑。
从她记事以来,脑子就琢磨怎么讨好皇上,她觉得自己猜出来的想法应该八九不离十。
她抽出长鞭,蹲在地上比比划划:“这边是江南,下面就是闽地,想从豫章那边派兵明显做不到,那边战力不足,若经闽地绕道反而容易被截胡;西北铁骑虽强悍,但离得远也是鞭长莫及,江南周围一圈中,兵力最足又离得最近的,便是这里,”她用鞭子点了点,“湖广那里可派援兵。”
章知府摸摸胡子,沉思道:“胡高阳那家伙啊……”
杜平点头:“同时,让豫章遣小股兵力骚扰闽地,我看过红花教之前的战役资料,以他们的统帅能力很难做到两线开战,这么一来,我们的胜算就更大了。”
章知府目光深深望来,眯着眼意味深长:“郡主以前也没打过仗吧?”
“想夸奖我直接说佩服就可以,”杜平笑着起身,又将长鞭绑回腰间,“毕竟继承了我父亲的血脉,据说他生平未尝一败。”
章知府一怔。
这是一个禁忌的话题,朝中早已无人提及杜厉。
杜平却不以为意,笑眯眯瞅一眼:“气消了?那我可以回去了?”
章知府无奈地摇摇头,跟在她后面踱步走出大门。
第80章 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
外头停着两辆马车,一辆是他府上的,另一辆自然是公主别院的。
另一辆马车前坐着一个小和尚,看上去和永安郡主差不多年纪大,眉清目秀,安安静静,身姿挺拔如松。
章知府眼前一亮。
之前就耳闻平阳公主从灵佛寺调派一个武学奇才保护永安来江南,经过南城门一战,元青这个名字横空出世,以十六岁稚龄将徐虎一群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永安郡主那只是造势所需,真正知内情的人一眼就看出,守住南门的大功臣应是元青。
章知府爱才之心毕起,不免想试着挖墙脚。他快步走到马车前,施施然行礼:“这位就是元青小师傅吧,闻名不如见面,果真少年英才。”
元青呆住,急忙摆手:“哪里哪里……我不算……”他又词穷了,不善应对如此情况。
杜平只觉得身边“刷”的一下,那个一直慢悠悠走路的老头儿就健步如飞不见了,一眨眼,人就站在自家马车前,试图勾搭自家师兄。
杜平再眨眨眼,没看错,那老头儿正不要脸地欺负师兄脸皮嫩。
“小师傅有如此天赋,如此身手,实在令人惊叹,”章响多老谋深算一人,一眼就看出元青的不谙世事,立刻先高帽戴起,打算狠狠夸一通再抛出招揽之意,“明珠不该蒙尘……”
“章大人,”阴恻恻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你该早点回去准备奏章,你就不担心黄总督写得不够详尽?”
章响回头一看,永安郡主脸色难看地站立身后。
漂亮的大眼睛眯起来,警告般地打量他。
他摸摸胡子,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做事不地道,还觉得这位郡主真是小气,才说一句话呢,就急哄哄地打断,未免有失风度。
“章知府,”元青马上认出眼前人,他虽不善应对他人夸奖,可他眼明心明,知道这位大人暗藏言语下的用意,他不会接受,只好婉拒,“承蒙夸奖,小僧实不敢当,天地之大,能人辈出,我这点微末小及羞于启齿,您错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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