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杜平倒是准时来了。
她进门喝完一杯茶都没等到章知府开口,那老头儿表情很复杂,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她耐心地给自己斟上第二杯,眼珠子瞅啊瞅,挤出客气笑脸:“章大人,可是有忧心事?”
总得给老头儿一点面子,他不开口,她给他台阶。
猜猜就知道,老头儿大片族人逃之夭夭走为上计,让他面上无光。
尤其面对自己这个高风亮节碧血丹心的姑娘,便自惭形秽了。
她明白,明白得很。
章知府哪里猜得到郡主心中有这么多小九九,厚颜将心中所思问出口:“郡主曾提及,光凭江南自个儿的兵力,并非红花教之敌。”
杜平点点头,明摆着的事,红花教拦住援军脚步,就想在此之前把他们给炖了吃了。她本以为克扣军需,抬高粮草价格可以让红花教停下脚步,现在看来,作用不能算没有,但也只能缓住他们一段时间。从江南拿不到足够粮食,他们还能从其他地方想办法。
章知府道:“郡主能想出在外城铺一道防线,实在高明,元小英雄战术高明,为城中百姓赢得残喘时间,本官感激不尽。”
杜平也不客套,似笑非笑:“章大人打算怎么奖励我师兄?”
章知府抬眸,定定道:“只要本官能做到,郡主只管开口。”
杜平收敛笑意,认真道:“若是赢了,不管师兄还是那些民兵,请给他们应得的一切。正规士兵能得到什么,他们就该得到什么。”
“行。”章知府一口应下,“他们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国家也不会错待他们。”
杜平争取到好处后,又恢复轻快笑意:“我想说的都说了,章大人有话也尽可直言。”
章知府道:“我佩服郡主的眼光,想问一下,若是仓促开战,凤阳的活路在哪里?”
杜平拿起茶杯的手势一顿:“我见过当地军队,长期疏于训练,论其战力不过尔尔,小兵不行,将领也不行,江南并无拿得出手的战将,所以,只有靠人数取胜,以两倍于敌方的兵力围剿他们。”
章知府苦笑:“但在总兵力上,江南不占优势。”
杜平叹息:“我知道,这场战争本不该在援军赶来之前开始,”她垂眸,手指摩擦着杯面,“所以,还有个下下之策,我已着手离间红花教,但任何一个脑子没坏掉的首领,都不会在战事紧张时拿自家大将下手。”
杜平无奈道:“胜机不大。”
章知府拱手叹服:“郡主为江南付出的,本官自愧弗如。”
杜平理所当然道:“我母亲接受江南的供奉,我也是受益者,那么,我今日的付出也是应尽之责。”
章知府更加佩服:“朝中宫中能这么想的又有几个?”
杜平起身:“张天找我和谈,我本在犹豫,但援军的消息一送到,我便决定与他见上一面。”
章知府脸色一变:“可有危险?”
杜平笑道:“舍不得兔子套不着狼,我很惜命,大人尽管放心。”她低头抿嘴一笑,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递过去,“若真不幸命丧江南,请大人帮忙转给家书给我母亲。”
章知府心中震撼,他张了张嘴,只觉嗓子干涩,说不出话。
杜平自己解释道:“大人是最合适的人选,府中其他人都是母亲心腹,若让他们知道此行有危险,定会将我绑在家中,打包送回京城,只能劳烦章大人。”
章知府沙哑道:“你年纪还小……”
“与年龄无关。”杜平道,“少年心中多壮志,胸中常怀破天意,大人不笑我蚍蜉撼树就好。”
章知府没有笑,摇头道:“谁人无年少之时呢?郡主有大志,亦有大能,老夫不会阻止你。”
杜平笑笑,笑容中带着横扫千军万马的少年意气。
忽此时,家丁跑进堂屋,焦急禀报:“大人,大人,不好了,两位少爷折回来了,说要与您共进退!”
章知府呆住,双手微微颤抖。
年纪大了,有朝一日,竟连表情都控制不住,糅杂着骄傲与心痛,每一丝皱纹都在倾述老人的竭力克制。
他亲手教出来的孙子,是顶顶好的孙子。
杜平笑道:“大人好家教,府中公子他日必是忠臣良将,我就先行告辞。”
章知府眼泪直流而下,狼狈道:“好,好,老夫就不送了。”
杜平离开时,看到两位锦衣少年灰头土脸,一看便是日夜兼程赶回来的,一路向堂屋狂奔而去,她笑了笑,沿着自己的路向前走。
谈及和张天的会面,就不得不提数日前闽地信使来访。
明山乔装打扮后找来公主别院,脸上挂着悍不畏死的表情。
他只为转达大哥的意思,“郡主,大哥希望与您和解。他说,你们彼此都干过不仗义的事情,但既然都过去了,就该往前看。您若愿意罢手,大哥承诺,将来漕帮在闽地的地位与江南一样,并且不收岸口税,每一个关口,只要郡主开口,就为您打开大门。”
张天摸永安郡主的路子还是摸得很准的,以杜平在江南行事来看,的确是个生意人作风,讲究和气生财。
“好大的口气,”杜平道,“这天下是李家的天下,什么时候轮到张天为李家做主?”
明山对自家大哥盲目崇拜:“大哥一定会拿下闽地,然后拿下江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