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可怕的是,此时此刻,江南没有一个人可以挟制她。
或许,他该找黄总督再聊一聊。
不,永安本性不坏,等她回来先找她好好说理,唉,无论如何,先试试能不能劝她迷途知返,将她扳回正道。
这日运河上风势正好,几艘大船快速行驶,抵达闽地后,其中一艘停靠码头,其他几艘继续往前行进。
杜平上岸后,马不停蹄地赶往营地。
她才刚走到最外围的入口,抬起的脚尚未放下,就被门口士兵拦住,一脸公事公办的态度:“抱歉,没有允许不得擅入。”
杜平抬眸看他一眼,目光带有威慑之意。
士兵仍是不肯退让。
身后跟随的漕帮帮众厉声喝道:“放肆!你知道她是谁吗?”
“郡主,抱歉,军令如山。”士兵低头,“或者我进去帮您通传一声?总兵大人同意就能放行。”
杜平摆了摆手,身后众人立刻噤声,一丝不苟笔直站立。
她笑了笑:“还不快去?”
待这个守卫士兵小跑进去,她回头借此教育帮众:“看到没?强军必有铁律,朝廷中只有两支军队能以姓冠名,胡家军就是其中之一,学着点,回去以后你们想想漕帮应该制定怎样的纪律!”
“是!”帮众整齐应声。
不多时,周总兵的答复和迎接的人一起来到。胡天磊远远高喊一声:“永安!”他兴奋地挥手,腿上像装了翅膀一样,一溜烟地跑到她面前,急冲冲停下来,看着她不停笑,嘴巴一直咧着,“我带你进去。”
走了两步,他注意到那一群汉子跟在后头,扬眉看去,朝身边站岗的士兵吩咐,“带他们先去休息,好好招待。”
杜平没动。
其他人在她身后自然也不动。
胡天磊回过味来,嬉皮笑脸地道歉:“我的错,我的错,你的人应该由你来命令,是我喧宾夺主了。”他深知双手合十拜一拜,“别生气了,你大人有大量。”
“没生气。”杜平淡淡三个字,回头吩咐其他人跟着士兵去别处休息。
胡天磊受宠若惊,开口道:“永安,你来得正好,红花教那几个护法由你来动手,到时候这几颗人头的军功送给你。”
杜平脚步一顿,侧眼看他,“在你眼里,我是那种会抢人功劳的人?”
胡天磊笑道:“这哪算抢?是我死皮赖脸塞给你。”
“不用。”杜平干脆拒绝。
她继续跟胡天磊往前走,这块驻扎的地方并不大,他们二人很快到了周总兵的帐篷,里头很简陋,摆在最中央的就是一张大桌,桌上一块地图,占据了一半以上的空间,显得缩在角落的床更加窄小。
好不容易把整座山以及周围一带的地形给画出来,连小道捷径都不忘给添上,没想到红花教竟然投降。
以前闽地那些官员真是吃闲饭的,空荡荡的府衙里竟然什么资料都找不到。
不过还好,一切都结束了。
周总兵哈哈大笑:“郡主怎么来了?我正打算今日就收兵回凤阳。”他显然心情很好,态度也比平日里热情许多,“跟郡主这种爽快人合作真是痛快!不费一兵一卒就等来投降,我替胡家军好好谢谢你!”
杜平摆手:“应该的。”顿了顿,她开门见山,“张天带人逃了?”
周总兵噎住,解释道:“张天是后头加入的,红花教其他几个主犯全抓住了,漏网之鱼总是难免。”
杜平抬眸,问道:“周总兵打算追击吗?”
周总兵刚喝一口水,又噎住了,咽下去不是吐出来也不是。
胡天磊在旁插嘴:“他欺负过你?”
杜平回头望去,只见他颀长的身形斜倚出口,整个人背着光,但那双眼睛却莹莹发亮。
周总兵捂住头,我的少爷诶,你别冲动,别被女人迷昏了头脑。记住了你姓胡,别胳膊肘往外拐,别干吃力不讨好的事。
杜平道:“无关私事,我提及张天是觉得此人棘手,应该趁他元气大伤的时候斩草除根。”
这点周总兵倒是赞同,不过张天死不死,跟湖广那边没半点关系。说白了,他来帮忙是奉皇命,“郡主,我想早点带兵回去,京城那边也需要尽快复命,皇上等着咱们的好消息呢。至于张天,西南那块地鸟不拉屎,他说不定就被那边的土著给杀了呢?咱们别管他了。”
杜平没说话,跟她预想的一样,胡家不打算追击。
屋子里很快静下来,一时间三人都不说话。
四周一旦安静,她仿佛听到模模糊糊的惨叫声,从远处传来,若有似无,她怀疑自己听错了,朝门口走两步,顿了顿,问道:“你们在杀俘虏?”
胡天磊点头:“对啊,带活的回去多麻烦,正好拿他们的尸体搭个京观,震慑宵小。”
空气仿佛凝滞。
杜平很慢很慢地抬眸,看他,却不说话。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白起坑杀俘虏四十万,结局是被君王赐死。
项羽杀降二十五万,终逃不过自刎乌江。
天地之间,因果昭昭,世事循环。白起死前仰天狂笑,自认诈而尽坑之,死亦不冤。项羽兵败乌江,亦笑曰天之亡我,不愿渡江。
杜平开口道:“杀降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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