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又表现出长辈的慈爱:“你真的喜欢他?这是大事,不要像孩子一样赌气。”
杜平道:“婚姻大事怎会赌气?我觉得他很适合。”
皇帝道:“好,朕信你的眼光,不过赐婚不是儿戏,一旦出口就不可更改,我会找你母亲再聊聊。”他又笑问,“待会儿要去东宫走走?你也很久没见你太子舅舅了。”
最后半句简直是欲盖弥彰。
杜平回视:“不去。”
皇帝也不说话,看着她,嘴角勾起。
杜平愤愤道:“我才不给自己添堵,不去。”她抬头望望天色,见过安也该回去了,“府中最近忙着我的亲事,先说好,您要给我在冯家面前多撑点面子,冯老头儿整天鼻孔里瞧人,现在不镇住他我担心以后吵架。”
皇帝笑道:“没规矩,冯阁老不会跟你这种毛孩子计较。”
“等嫁过去就得规规矩矩叫一声祖父了,只有趁现在说说。”杜平道,“我先走了,下回进宫再来探望您。”
皇帝摆摆手,笑骂道:“滚吧,滚吧,朕看出来了,你进宫来就是为讨个御赐婚事,无事不登三宝殿。”
杜平嘻嘻笑:“这您可看错我了,赐婚不过是顺口一提,我当然是为您才来的。”
她凑近皇帝身旁,给他捶肩膀吹耳边风,“我眼皮子可没那么浅,心里图谋大着呢。我一回京就可入宫,这才显得圣宠不衰啊,省得别人以为我离京两年就变成一盘过夜菜了,这下他们想踩我就得重新掂量掂量,狐假虎威么,我的拿手绝招。”
皇帝哈哈大笑,侧身指着她鼻子骂:“势利鬼,别以为朕不知道,京城谁敢来踩你这小霸王?”他摆手,“走吧走吧,知道你待不住了。”
杜平笑嘻嘻又嗑叨两句,这才离开书房。
日头还挂在东方,她仰头望去算时间,回去正好可以陪母亲一起用午膳,于是随着宫人往外走,经过回廊时,脚步顿了顿。
回廊的另一头,李承业笔直而立,目光遥遥相望,不知从何时开始站在那里。
一阵风吹来,枝头枯叶沙沙作响。
廊边的池子里荡起圈圈涟漪,一层一层扩散开来,激得鱼儿摆尾游动,往水下钻去。
杜平滞在原地,目光一瞬不瞬。
仿若一眼千年。
她回过神来,朝身旁带路的内侍瞥了眼,小太监根本不等她开口,立刻低头顺目地退下。
她环视一周,这里附近并无旁人。
杜平迈开步子,每一步都好像踩在棉花上,不知此处是何处。她一直走在他面前才停下,抬眸望去,眸中似有千言万语,却什么也没说。
他瘦了,脸颊都削下去,眼里忧郁浓得化不开。
李承业凝视她的面庞,嘴角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柔声道:“你回来了。”
杜平顿时鼻腔一酸,跟着笑道:“嗯,回来了。”
“外面好玩吗?”
杜平沉默一下,想起江南种种,“出去一趟,方觉不枉此生。”
李承业笑意愈盛,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我就知道你会喜欢,你不喜欢被关在笼子里,哪怕摔跤哪怕吃亏,你都想要自己去闯一闯。”
杜平肚子里有无数话想说,江南发生的事情都想跟他分享,就跟小时候一样。孩童时,她每次玩闹回来后都会到东宫跟他眉飞色舞地描述,然后他坐在一旁淡淡地笑,有时还会把她嘴里的场景画在纸上,两人对视而笑,小小一件事都能乐半天。
可她也明白,回不去了。
时光荏苒,故人尚在眼前,却物是人非。
杜平望着他:“表哥,恭喜你即将为人父,改日我一定给东宫送份礼。”
李承业瞳孔骤缩,脸上的笑顿时僵在那里。
她改口了,她叫他表哥,不再是承业哥哥。
早已料到,平儿就是如此一人。
李承业闭了闭眼,嘴角溢出苦涩,这才像是她会说出口的话,狠厉地刮在心口,逼着人从假象中清醒。
“平儿……我不……”他张口欲解释,却不知从何开口。无论什么理由都显得乏力,他索性闭上嘴,根本无可解释。
亲事是他应下的,妻子是他娶的,孩子是他生的。
都是他的选择。
杜平望着他,继续插第二刀:“表哥现在还画画吗?”
李承业眼中泛出血丝,怔怔望着她,许久,自嘲一笑,摇头否认:“不了。”
“……也好。”问出口的时候,杜平也不知道自己想听到什么答案,究竟希望他画还是不画,画又如何,不画又如何?
她笑了笑,轻声道:“表哥,我也要成亲了。”
李承业脚步颤了颤,倒退一步,后背紧靠在廊柱上,眼中透出震惊。
“我自己选的人,祝福我吧。”
李承业紧紧拽住她的目光,半晌不发一言。
今日第一眼对视时,他便知道,她还爱他,无论她如何隐瞒也藏不住。
他为此心中雀跃,感到整个人又活过来。可现在看她,平儿毫无躲避,神色坦荡如昔,她站得那么挺直,是的,她还爱他,可眼底的决绝也并不作假。
李承业缓缓闭上眼,轻声问:“一定要这样说话?”
“因为你成亲了,因为你要做父亲了,你有你的责任。”杜平道,“而我也将要成亲,我不会让我将来的夫家脸上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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