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平亦开门见山,笑道:“当然,是我用手段逼着伯父登门拜访。”她拿起茶杯,一口饮尽,“以茶代酒,聊表歉意。”
她承认得半点不含糊,谅是黄昌元也是一怔,随即笑意愈深。
杜平继续道:“我若不使点手段,即便登门拜访也得不到重视,黄伯父会以为我玩小孩子过家家,希望伯父能谅解我的苦心,这一切只为让您能耐心听我说话。”
黄昌元轻笑:“我还以为是郡主的下马威。”
杜平眨一下眼,柔声道:“黄伯父若真这么想,我也不好否认。现在,我们可以开始好好谈了吗?”
黄昌元望着她,直入正题:“永安你压价卖布,这是两败俱伤之举。黄家家大业大,若真斗起来能扛住的时间肯定比你想象得更长。”
杜平直接承认:“不算两败俱伤,这价格还比成本高三成。”
黄昌元猛然抬头,目露震惊。他细细打量永安神色,想看这话究竟是真是假。
桌案上铺着一张白纸,旁边搁置的狼毫墨迹未干。杜平伸手拿起,吹了口气,递到他面前:“这是我刚画的,虽说画得丑一点,也可勉强看看。”
上面画着一个稀奇古怪的机子,很像坊间的纺织机,却又有些不一样。寥寥几笔,勾起观者无限窥探欲。
黄昌元手指颤了颤,他虽不知这机子如何运作,但已明了其中作用。他故作镇定:“就是它压低了成本?”那个“它”字无意识被加重了声调。
听闻此言,陈千瑜突然快步走来,一眼看清纸上画作,脸上俱是不敢置信,目眦欲裂:“郡主!你怎可将此示于人前?”她想伸手抢过这张纸,可对上黄昌元的目光,又缩回手来,心痛难当,“郡主,我信任你才把秘密告诉你,知道的人多了,就不是秘密了,你要公布之前应该先告知我一番。”
杜平淡淡道:“提前告诉你,你肯定不会同意。”
陈千瑜没回答,但脸上神色昭示着,永安郡主这话没说错。
黄昌元将纸放在桌上,目光徘徊于她们二人之间:“这件事,永安你可以做主?”
杜平:“当然。”
陈千瑜捏紧拳头站一旁。
黄昌元微微一笑:“这是大事,不用和你母亲商量?不怕被我占便宜?”他压根没想过是否要问一问陈家的意思。皇权至高无上,士农工商,商者最末。
杜平挑眉:“不用激我。”
黄昌元的指节轻轻叩击案上的纸:“我很中意这个,需要我做什么?”
“这东西不需要给到织造局那边,它们已经养的够肥了,几十年来毫无进步,也该给它们点压力。”杜平望着他的眼睛,“此物由陈家和黄家共营,别家布商亦可租用,租金由你们来定。”
这话听起来大公无私,黄昌元颇为意外:“这其中你有何好处?”
“陈家那边会分一成利给我,若黄伯父过意不去,也照样划一成利给我就好。另外,陈家和黄家再各拿出一成利来修路,从江南直通京城,这样以后除了水路还有陆路可选,前期投入大些,到了以后,成本可压更低。”杜平无所谓地笑笑,她垂眸停顿片刻,忽又开口,“而且,我想看看,压低后的布价,在这天下究竟有多少人可以承受。我在江南这两年,知道普通百姓过着何种生活。但那是江南,天下富庶之地,在它之外的广袤大地上,贫瘠的北方,荒芜的南越,他们有过着何种生活。我无缘亲去一趟,也没法得到这些消息,那么,就让我用其他方式去了解那些地方。”
黄昌元彻底怔住。是他想茬了,这位永安郡主,与其母平阳公主并不肖似。能打动平阳公主的条件,未必能打动眼前这位少女。
他闭了闭眼,掩住失态:“我年少时走过不少地方,却不敢说走遍天下,但是,我看到的也许比你多一些。”顿了顿,他刺探道,“永安,知道以后又能如何?”
杜平掷地有声:“钱庄里能看出商贾富人的家财,户部知道各类官员的俸禄,也能丈量出土地,管控住户籍。他们关心的是每年每地能收多少税钱上来,他们知道哪块地富哪块地穷,哪里粮食多哪里粮食少,可他们问过每块土地的百姓吗?”
黄昌元以笑掩饰,满是玩笑的口吻:“看不出你竟是心忧天下?”
杜平看过水患后的民不聊生,也见过战争中的人命草贱。她问:“这天下,有皇亲国戚,有官僚士人,有商贾巨富,亦有乡绅地主,可除此之外呢?在你眼里,除此之外的不算百姓,只是牲畜?”
黄昌元狼狈地移开目光。
“他们只需要一辈子劳耕苦做?为京城的荣华富贵榨干每一滴汗水?”
黄昌元斥道:“这话就过了,凡事凡位都有能者居之,百姓中有才能者亦可参加科考,出仕当官在,做天子门生,光耀门楣。”
杜平笑笑:“这话也就能骗骗不谙世事的傻书生,跟我说就没意思了。黄伯父,先不说念书有多费钱,就说说这皇城里的人家吧。京城的官场格局已经多久没变了?数来数去都是这几户人家,我都快看腻了。个个都盘根错节,占住的位置打死不放,□□皇帝好不容易分好的利益又被他们重新洗牌,每条通道都严加把守,这让别人怎么玩?”
黄昌元静静看着她,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一件事,当年孙太傅为何赶她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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