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平理所当然道:“那是与我相伴一生的人,怎会漠不关心?”
孙阁老笑笑,转头瞥一眼冯瑛之:“你祖父是个古板的,明明孙子才华洋溢,他偏杞人忧天地担心这个担心那个,要我说这根本是断人前程,怎么样,老夫这儿还有些空位子,要不来试试?让你祖父刮目相看?”
此言一出,屋内俱静。
打破沉默的是杜平一声轻笑,她挑眉勾唇,老师这话真是挑拨得直接明了,挖个墙角顺带恶心一下冯首辅,在他们祖孙间加把火烧烧,看来他俩最近是真吵得厉害。老小孩啊老小孩,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坏。
可瑛哥儿是她带来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人欺负。
杜平正欲开口。
“永安,别失礼。”冯瑛之柔声提醒,他起身拱手道,“多谢孙大人抬爱,可学生性子不定,只能推却好意。”
杜平转过头看他,瑛哥儿神色平静,嘴角还挂着浅浅笑意,比她以为的还要风平浪静。
她是知道的,他对冯首辅阻拦科考的决定有多不服,可即便如此,他也不会拆他祖父的台。
唉,脾气真好,跟她完全不一样。
孙阁老笑着揭过此事:“是个孝顺的,不错不错,你祖父有福气。”
冯瑛之风度翩翩坐下,不失礼数。
杜平看着却不得劲儿,总觉得自家夫君吃了亏。她笑了笑,哪壶不开提哪壶:“匈族攻城,深入阵地最怕的就是粮草跟不上,他们会不会瞄准了湖广那块?老师,师兄,你们和胡高阳关系不错,有没有从他那里得到什么消息?”
孙阁老扫她一眼。
孙远航无奈扶额:“小师妹你这话……唉,果真是女大不中留。”
孙阁老没好气地反驳:“胡高阳还帮着你去江南打仗,你们关系不更好?”
杜平老神在在:“那不一样,我那是皇上命令他动手,不得不出手。老师你们那是暗通曲款郎情妾意。”
孙阁老被她气得想去拿戒尺,暗通什么曲款?还郎情妾意?让她口无遮拦乱说话!
十来年师生情还比不上成亲才一天的夫君!以前还帮着他骂冯老头儿,现在好了,半句话都说不得她夫君!
冯瑛之假咳一声,他维持神色严肃:“永安,别乱说话。”可嘴角忍不住偷偷翘起来。
杜平回他一笑:“好。”
冯瑛之嘴角笑意愈浓。
孙阁老已经被气饱了,那卷砥柱铭真是送给一只白眼狼,喂狗都比送她好。他指着这逆徒道:“你还好意思说!你在江南的事老夫都听说了!胆大包天!”
杜平不惊不惧,目光坦然望去:“还请老师指教,可有何处做错?”
“官场之道你尚且生疏,一切都以稳定为主,官员稳了才好鞭策他们好好治下。你倒好,横插一杠,把他们搅个天翻地覆,怎么,你真以为你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世上没你办不到的事?策动了民心,之后如何收局?”说到这事,孙阁老一直想找个机会好好说道说道,省得她不知天高地厚,“如此行事,你和那红花教有何区别?”
这话说得重了,众人都去看杜平神色。本以为小霸王会满脸不服,可杜平神色出人意料的平静。
她回道:“错误的稳定也需要维持下去?”
孙阁老觉得她想法已经偏了,越走越错:“哪里有错?老祖宗千年下来的传承是错的?你想的就是对的?官治民,民敬官,国家大事你不让能干厉害的人来做决定,反而让乱民胡搞一通?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杜平沉默不语。
孙阁老觉得她听进去了,气稍平,语气也和缓了:“平儿,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该知道这个法子行不通。百姓愚钝不可教化,他们做不出有利于国家的决定,只会目光短浅地选择有利于自己的道路。官员有不好的地方,所以我们该想的事如何约束官员,控制事态。你想想,即便把土地送给百姓乡民,一遇到个天灾人祸,他们还是会把土地卖出去以求生机,天道循环不可变。”
杜平轻声:“这点上,您和我母亲的想法倒是一样,毕竟也是您一手教出来的。”
孙阁老沉默片刻:“在这点上,你母亲也比你拎得清楚。”
杜平望着老师睿智苍老的眼眸,忽地站起身来,弯腰一拜。
很快,她挺直背脊:“前朝时候开国皇帝就在竭力消灭世家大族,流血无数,连根拔起,是啊,有用,可他们依然没渡过三百年之劫,到最后,土地财富仍旧聚集在顶端上的那拨人手上,百姓贫穷,国库空虚,他们高高在上,有的是办法避税逃税,没有力量能约束他们。国家连打仗的钱都挤不出来,如何平乱?如何治理?数千年下来,老祖宗传承下来的不过是条死路。”
杜平盯住问:“老师,此乃正理?”
屋内其余三人听得屏息。
孙阁老问:“你欲如何?”
“把他们堵住的路都打通,科举是好,可桥太窄,能通过的人实在太少,他们又在规则上玩花样,拼命塞自己人,侥幸有个外人通过,最后也是同流合污,否则便无出路。”杜平道,“我要打通所有道路,源源不断的能人输入,更新替代,让他们成不了势,这世上哪有这许多的父子传承家族群带?合该有能者居之。”
孙阁老深深望着她,笑一声,摇头道:“到底年轻,到底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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