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阁老上前一步:“陛下,微臣反对。”顿了顿,他毫不犹豫地说,“徐家享受朝廷供养多年,此刻正是用他们之际,北境兵强马足,同时再命胡高阳派以援军,定可拿下杜厉!”
皇帝掀起眼皮子望来,笑了笑:“颇有道理。”
朝中一时意见相左,有人站孙阁老这边,也有人站萧祥珂那头,总得来说,还是主和者居多。有朝臣直接跪下恳求:“陛下,去岁各地天灾不断,百姓需要修生养息,国库亦承受不了,不宜兴战。”
孙阁老看不惯他们贪生怕死,斥道:“国泰民安时,你们说不宜兴战,不好破坏天下太平;天灾人祸时,你们也说不宜兴战,只道百姓需要修身养息,什么话都让你们说了,扪心自问,脸上燥不燥?”
不少人被孙阁老骂得息了声,殿上只余安静。
孙阁老冷眼环视一圈,双手插入袖中,拜道:“陛下,臣主战。事关国家尊严,寸土不让。”
皇帝静静打量几个臣子,忽地开口问:“朕想听听冯首辅的意见。”
所有人的目光都射向冯佑。
这位官场老油条之前一直冷眼旁观,被天子点名了,他也不慌不忙,拢袖道:“臣同意和谈。”
孙阁老立刻怒目而视。
冯首辅老神在在:“陛下,国库空虚是事实,若继续打仗,军士们的饷银粮草从哪收?若再从南方搜刮一遭,刚刚平定的江南之乱恐又生祸。可和谈则反之,匈族总不好意思白白拿我们的粮草,陛下,咱们正好跟他们谈生意赚点钱。”
皇帝哈哈大笑:“咱们首辅一把算盘打得噼啪响。”
冯首辅:“其次,徐家已在西北势大,若这次又赢了,还能赏他们什么呢?”他笑道,“在我们眼里,是全天下官员百姓缩衣节食支持这场仗,他们才能赢。可在徐家眼里,是他们不畏生死才赢下这仗,对朝廷亦不会感恩,陛下,这还是打赢要面对的,若是输了呢?所以,臣支持和谈。”
殿上是一片死寂般的安静。
这,这话也未免太敢说了些!徐家哪里得罪这老狐狸了?
皇帝一愣,仰天大笑,笑得比上一次更厉害,手指点着冯佑,无奈道:“冯老头儿啊冯老头儿,这朝中也就你敢这么说。”
每一句话都说中皇帝心坎。
皇帝一语定乾坤:“萧卿家,退朝后来御书房。”
“是。”
萧祥珂回到府中时,已日上午头,乌云层层叠叠遮着阳光,阴沉而压抑。
他抬头望一眼天,踱步进书房,吩咐道:“唤二郎过来。”
萧伯亦很快就来了,看一眼父亲脸色,端的是面无表情喜怒难辨。他低下头:“父亲唤儿子来是为何事?”
萧祥珂深深看儿子一眼:“皇上决定和谈,封阿妍为祥宁公主和亲哈尔巴拉可汗。”
萧伯亦温和的笑容顿时僵住,不敢置信:“为什么是阿妍?”
萧祥珂沉默片刻:“杜厉的要求。”
父子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萧伯亦望着父亲欲言又止,他抬起手又放下,目露希冀:“父亲,这事……”
“这事没有转圜的余地。”萧祥珂一句话堵住他,“你好好劝劝阿妍。”
萧伯亦离开书房的时候,乌云密布的天空已开始电闪雷鸣,一场大雨磅礴在即。他朝女儿闺房方向望了眼,忽地自嘲一笑,然后大步向前迈去:“来人,备马车,去公主府一趟。”
车轮在路上转动前进,大雨倾盆,冲得整条街道泥泞不堪。
萧伯亦在车内闭目养神。
这么多年过去了,此时此刻,车身摇晃颠簸中,他蓦然回想起和平阳成婚那一日。
迎娶平阳非他所愿,彼时,他已有心仪之人,但迎娶这位公主是天子的意思,亦是他对家族的责任,不可推却。
掀开大红盖头下,露出一张秀美面孔。
平阳冷冷清清一眼望来,礼貌微笑:“你我皆知这桩婚事别有用意,可惜身在局中无力反抗,萧二郎,我愿妥协,你呢?”
他望着她的眼,心神一震。
原来才名满天下的平阳公主,是如此一人,对啊,也合该如此。
洞房花烛,颠鸾倒凤。
他在这段感情中动过心,亦迷失过。成亲后,他再没去听酥红唱过戏,已决心和过去做个了断。他爱酥红,遇到平阳之前,他本想成亲后抬酥红进门为妾,可造化弄人,他既然娶了金枝玉叶,跟酥红也再无可能。
那一日,酥红托人递信来,她离开京城之前,欲最后见他一面告别。
他去了。
旧情人见面,干柴烈火,情难自禁。
就在他们不知今夕何夕之际,他看到平阳站在门外,满目平静。那一双眼睛冷冷清清,犹如新婚那日。
结局不外如是,酥红一尺白绫悬梁自尽,而平阳送来一纸和离书。
车外雷声轰鸣,马儿惊叫,将萧伯亦从回忆中惊醒,他探出车帘外,马夫垂首恭敬道:“公子,公主府到了。”
萧伯亦撑着一把油纸伞,一步一台阶,敲响公主府的大门。
平阳公主见到他并不意外,淡淡一眼:“这么大的雨怎么来了?肩膀都淋湿了。”
侍女替客人斟茶倒水,鱼贯而出。
萧伯亦省去寒暄的时间,开门见山:“阿妍要和亲的事你已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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