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公主看他一眼,轻声应道:“嗯。”
萧伯亦面现焦急,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圣旨还未下,还有转圜余地,轻容,这是阿妍的一辈子,你可否进宫……”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止住了声音。
平阳公主的目光仿佛一柄利刃斩断他的话语。
她神色冷漠:“朝廷大事,我不好插手。”
萧伯亦当然明白,这只是一句借口,他艰难道:“阿妍是你亲生女儿,你忍心吗?”
平阳公主笑了笑,目光中意味不明:“她姓萧不姓李,她的祖父忍心,她的父亲忍心,我有什么不忍心?”
萧伯亦双手捏紧又松开,盯着地面说:“她是我女儿,唯一的女儿。轻容,你开条件吧,如何才愿进宫说情?”
平阳公主:“你若不忍心可以自己进宫找皇上。”顿了顿,她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状,“哦,是不敢?”
萧伯亦眼眶泛红,抬眸看她。
平阳公主的声音很温柔,可说出来的话与此相反,残忍得刀刀见血:“二郎,你一直都是这样,当年与我的婚事,你不敢拒;你父亲处置你那位红颜知己时,你不敢求;如今阿妍要去和亲,你也只敢来找我。这样憋屈的一辈子,有意思吗?”
萧家二郎萧伯亦,一生如戏般荒诞起落,高开低走。
他年轻时也是名满京城的少年郎,国子监祭酒曾对他评道,“眉目可入画,才情惊风雨”,也正是这样的名声,皇帝才会选他为驸马,可惜结局不尽如人意。
平阳公主拿起面前的茶盏,还是温热的,她轻抿一口,热气在眼前飘飘袅袅。
热茶入喉,所有的情绪也跟着一起藏入身体。
她微微一笑:“二郎,你知道的,当年我把阿妍生下来,已是仁至义尽。她是你们萧家的孩子,不是我的,你父亲想用她换取利益,我如何阻止?”
萧伯亦眼底有恨意:“是杜厉的要求。”
平阳公主沉默半晌,她轻轻一叹,目光出神地望在某处,和那个男人的事情,仿佛已是上辈子那么远。
分明已过这么久,岁月荒芜年复一年,她走过来了,带着平儿一起走过来,可记忆仍如此清晰,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留在心里。
她自嘲一笑:“他啊……我知道。”
萧伯亦突然想到一点,脱口而出:“你若写信给杜厉让他换个人选,他会听你的吗?”
平阳公主伤感之中听闻此言,硬生生被逗笑了:“他冲着萧家来的,你看不懂?”
萧伯亦猛然想起其中纠葛,杜厉对萧家……自然是恨之入骨。他抬头,无言地望着她。
平阳公主起身逐客:“其实,只要你父亲在早朝拒绝和亲,父皇绝不会强人所难,你该求的人不是我。雨大了,路上不好走,小心。”
萧伯亦看着她背过身去,心头愁绪万千,不知怎的,嘴里冒出一句当年和离时就想问的话:“轻容,你爱过我吗?”
平阳公主诧异道:“这重要吗?”
萧伯亦望着她,不说话,似在等待一个答案。
平阳公主也望着他,这个男人,一直生活在家族的蒙荫之下,他被萧家保护着,也被萧家束缚着,如此矛盾。
既然他问了,那她就告诉他。
“当年你娶我的理由是什么?那么,这就是我跟你和离的理由。父皇疑我,想让心腹萧家看住我,可惜,”平阳公主笑了下,“你没看住,亲手把和离的把柄递到我手上。”
萧伯亦眼眶湿润,低下头,露出自嘲的笑。
平阳公主递给他一块帕子,柔声道:“你曾是我夫君,所以我给你个明白。”
萧伯亦盯住她,闭上眼,泪水终究收了回去:“……谢谢。”
不知是谢这块帕子,还是谢这个答案。
平阳公主目送他失神落魄的背影,久久不语,阿妍是个好孩子,可惜了……忽地,她猛然想到一个麻烦,对身旁心腹吩咐:“圣旨下来之前,记得瞒住郡主。”
“可是郡主在冯府……”又不在公主府。
平阳公主捏捏眉心:“冯首辅应该不会和平儿谈论朝政,其他源头都要掐住,别让她得到消息。”对于这个女儿,她真是半点法子都没有,“也就瞒个两三天,圣旨马上会下来。”
她重重一叹,分明什么预兆都没有,心中却是隐隐不安。
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的……不安。
第137章 第一次有人对她说这话……
窗外,暴雨倾盆。
冯佑从宫中回到府里,一身老骨头又酸又痛,他斜靠在塌上,正想唤个人进来敲背按摩,只觉门外的光线被人挡住,眼前一下子变暗了。
冯首辅皱眉,哪个小辈敢闯他屋子?
一道身影停在门槛前,象征性地“咚咚”敲两下门板,随即笑声传来:“祖父。”
老奸巨猾的首辅大人顿时一声长叹,眼皮子不安地跳了跳,抬头望去,果然是那个新进门的孙媳妇,永安郡主。
杜平笑着端盘子进来,上面放着精致点心:“瑛之今日带我出去玩,路过何芳斋,队伍排得可长了,瑛之说您喜欢这里的糕点,我们便买回来孝敬您。”
她小心翼翼放下盘子,斟茶倒水,又用手绢托起一块点心递到他眼前,笑若春花:“尝一尝?”
冯首辅看她一眼,没接,也没动:“你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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