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平脚步一顿,反问道:“祖父以为,若不和亲我们就会输?”她嘲讽勾起嘴角,“我倒不知道一个女人能起这么大的作用?”
冯首辅厉声:“以最小的损耗结束战事,理所当然。”
杜平:“所谓和谈这种事,本就该打赢了再去谈,才能谈到最好的条件。”
冯首辅看她:“拿什么去打?”
杜平轻笑:“问我?”
两人对视片刻,没人移开目光,没人肯退一步。
杜平又笑一声,夹杂讽意:“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的不是我,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冯首辅冷声:“上战场的也不是你,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说几句风凉话倒是容易。”
冯瑛之在旁头皮发麻,一头倔牛还能应付,两头倔牛撞在一起才叫可怕。
他应该帮哪个?
按常理来说,肯定先要顺着长辈,可是……永安不能用常理推断。他今日若是帮祖父说话,他相信她一定能掀翻屋顶。
冯瑛之无奈望天,他的祖父他的妻子,都是他的。自己选的路,跪着也得走完。
“祖父。”
冯首辅冷冷一眼扫来。
冯瑛之上前一步,把话说完:“还请体谅永安对妹妹的爱护之心,她情急之下才会口出无状,并非有意顶撞您。”
冯首辅听了只觉心在滴血,他最疼爱的小孙子,竟然帮着妻子来对付他?他脸上半点情绪不显,肚子里已骂千万遍,在小孙子身上贴上“白眼狼”,“见色忘义”的条子。
杜平仍是不服,正欲再说话,袖中的手指却被轻轻一勾。
温暖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带着一丝痒。
杜平一怔,转过头去,迎上瑛之温和的目光,不知缘由,急躁的情绪被莫名安抚下来,便垂眸不语。
冯首辅把他俩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冷笑一声:“萧家的女儿,平阳公主都未插手,需要你急哄哄往上赶?”
杜平已彻底冷静下来,声音不大却坚决:“长姐如母。”说罢,拉住夫君的手,头也不回往外走。
冯首辅气个仰倒。
到头来,老了才发现,养个孙子不如养条狗。
天空的雨越来越大,哗哗直下,在地面上积起无数水坑,每一滴都溅起偌大水花。
鞋面已经沾湿了。
冯瑛之沉默地撑着伞,杜平亦无声地牵着他的手,停在大门处。
他们的手越握越紧。
杜平望着屋檐下晶莹剔透的雨帘,遥望公主府方向,讽刺地勾起唇角。她毫不隐藏糟糕的情绪,侧首的眸底透出彻骨悲哀,那对母女之间走到这一步,她能做什么呢?她轻声道:“其实我知道,我去求她也没用。”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她继续说:“大婚那日,阿妍来跟我说对不起,说小时候是她不懂事……呵,她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是我抢了她的母亲,抢了她的宠爱,她竟然还说对不起……”眼睛鼻子都泛起酸来,“那个傻子,萧家怎么能把她养成这种性子?以后在外头吃亏怎么办?”
她沉默许久,将眼底湿意压下去:“西北那么远的地方,千山万水,周围都是虎视眈眈的狼群,到了那里谁来护着她?”
冯瑛之没说话。
杜平垂眸,声音压得更低,渗出隐隐一丝脆弱:“若在江南,我有无数种办法……可是在京城,我没有私卫,眼线也都在母亲手里……瑛之,怎么办?”
冯瑛之缓缓开口:“你想怎么做?”
杜平一愣,抬眸望去,目光一瞬不瞬。
冯瑛之第一次见她这个表情,只觉心头被狠狠刮一刀,痛得厉害。他抬手拂去她眼角湿润,柔声问:“要我怎么帮你?”
杜平没想到会等来这一句,望着他的眼:“如果惹来麻烦呢?”
冯瑛之慢慢收回手,轻笑:“你什么时候没有麻烦?”
杜平捏住他的手,纤长的玉指扣在他手腕凸起处,定定看他,不说话。
冯瑛之这只手任她捏着,笑了笑,又抬起另一只手将她脸颊边的碎发夹至耳后,动作很轻很慢,目光由始至终都回视她双眸。他说:“永安,我喜欢你的一往无前,我娶你不是为了捆住你的手脚。”
男人的手指骨节分明,指腹处有茧子,干净却粗糙。
那股触感从面颊旁一触即离,却激起一股战栗,从触碰的地方一直传到指尖。
杜平不自在地动了动。
冯瑛之笑意愈盛:“你想要的,自管去取;你想干的,尽管去做。”
杜平眸中光芒大盛,上前一步,与他凑得更近,仰起头几乎鼻息相对:“我杀人,你递刀?”
冯瑛之嘴角翘起:“我不用刀,不过,私卫倒是有几个,要吗?”
杜平点头。
硕大的雨滴大珠小珠落在伞面上,又从伞沿滑落,仿佛透明帘子将两人笼罩在一起,两人目光胶着片刻,冯瑛之余光看到她的肩膀被淋湿,长臂一伸将她揽入怀中。
杜平第一次被他抱住,感觉怪异,仿佛被碰到的地方都不是自己的,怎么摆放都不合适。
他胸膛的触感并不瘦弱,硬邦邦的,很结实,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迦南香。她对迦南香并无喜恶,但从他身上传出来却觉得有些好闻。
她又觉得不自在了。
冯瑛之没注意到她的表情,在她耳畔轻声:“我这辈子也许都做不到封妻荫子,但是,只要我在,你这辈子都能翱翔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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