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皇家还是寻常百姓,儿孙都是债,自己家也不例外。冯首辅靠着椅背,吩咐道:“让六少爷进来。”
冯瑛之一进门就迎上祖父视线,便微微一拜。
冯首辅第一句话便是:“手怎么样?”
冯瑛之:“劳祖父挂心,无恙。”
冯首辅哼道:“筋脉都断了还无恙,别急着替你媳妇撇清。”
冯瑛之笑笑:“祖父别为难她。”
冯首辅感觉呼出来的气都酸溜溜的,他把这小子从小养到大,也没见他这么偏帮过。对孙子此番来意,他心中已有猜测,目光淡淡压过去,扔出两个字:“说吧。”
冯瑛之开门见山:“祖父想杀端王?”
“并无。”
冯瑛之不信:“那昨日北门外是何缘由?”
冯首辅打开桌上案卷,心不在焉:“不过一场误会。”
轻描淡写一句,就想把事情揭过。可惜冯瑛之不吃这套,夺人性命岂可由误会二字解释?这也不是祖父该用的手段。他跨前一步:“孙儿愿闻其详。”
冯首辅抬起眼:“我做事还需要向你交代?”
冯瑛之目光毫不退却:“您从小教我,泱泱天朝该行王道而非霸道,若习惯于用暗杀解决问题,恐略于下乘,并非长久之计。你身居内阁之首,更该以身作则。何况,此事若被皇上知道,也会为冯家带来灭门之祸。”
若杜平听到这番话,怕会感慨老头儿虽性子与她不合拍,但于此事倒不谋而合。
冯瑛之跨前一步,继续道:“孙儿不信祖父会为太子倒行逆施至此,是以有此一问。”顿了顿,他垂眸,“若您执意如此,同为冯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多孙儿一人知道,也可多一人帮您行事遮掩。”
冯首辅深深望去一眼,这事说来话长,他也不想因此和小六子生出嫌隙来,自嘲道:“我和太子能有什么交情?都这把年纪了,能不能等到太子登基都是一说,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我已命你们孙辈不许出仕,太子手里又有什么能引我为他办事?”
别说他,内阁其他几个也不大看得上太子,甚至暗中拿捏想让太子跟内阁先定下个高低,将来即便登基也于内阁矮一头。前些日子才因此事被皇帝敲打,他怎可能会为太子谋杀端王?呵,无稽之谈。
冯首辅捏了捏眉头:“大约一月前,徐则暗中修书于我,说我和他多年来联系的信函被人偷了去,他怀疑是端王一行人中有人动手。”
于此事,冯首辅确实头疼得很,徐则那个蠢货,这种要命的信看完就该烧毁,那蠢货偏偏要留着,留着也就罢了,还能被人偷去?
哼,别以为他不知道,徐则那家伙担心有朝一日跟他翻脸,就想留一手证据作为退路。
现在好了,别说退路,死路都留好了。
那家伙倒好,远在西北,皇上真想处理也无计可施,可他冯氏一族都在皇帝眼皮子底下,逃都逃不掉。
第160章 杜平这次没作妖
端王出西北之前,徐则便已遣数波人伪装成盗贼强盗,一路上伺机寻回那些信函,可惜一无所获。
就这样,端王一行人顺利向京城行进。
冯首辅获悉后,时间已是紧迫。他平时说话虽慢慢吞吞,可做官做到他这份上,做决定时已不会瞻前顾后心慈手软。他想着,既然信函找不到,那也不必再费工夫,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人杀干净免除后患。
是以有了北门外截杀一幕。
冯瑛之震惊:“祖父与徐则是盟友?”他虽不过问朝政,但也知道好几次祖父对皇上进言掣肘徐家,“平时的不睦不过是演戏?”
冯首辅:“一码事归一码事,徐家坐大,的确需要稍加限制,但如今朝廷也需要他们,否则边疆靠谁守卫?”
他走到书架旁抽出地图,在桌面上铺展开来,手指北面道:“我曾跟你说过,这块地一直被匈族劫掠,从前朝开始就处于混乱,可此地亦是国土,怎可弃之不理?我年少时曾去过那里,见过那里的惨状便不能忘,处处民不聊生,自那时起,我便暗暗发誓,我定要西北恢复太平,终有一日,我要将匈族驱逐出境,这事一直埋在心头,我从入朝为官便开始为此筹谋布置。”
懵懂少年初入官场,一步一泥泞,艰险无比。他终于越走越高,终于有机会施展抱负,更幸运的是,他发现皇帝与他有同一志向,也对西北乱象心怀芥蒂。
君臣默契不用多言,一拍即合。
初时,他们在匈族面前吃过不少亏,可大量将领和粮草不要钱似的往那边送去,胡高阳去那边打过,徐则打过,杜厉也打过,西北仿佛是磨砺名将的打磨石,一个接一个涌现。
但皇帝唯恐将领边关坐大,便轮换着来。
每一次轮换都有漏洞,每一个将领或多或少会改弦易撤。冯佑以为,这是一种浪费,他想在西北培养一个人长期抵御外族进犯。
那时候,徐则不过一小将,虽连打数场胜仗,但名声不及杜厉和胡高阳。
不过,冯佑挑中了他。
冯首辅抬起头,数十年的心血啊,缓缓开口:“如今,西北太平,这就够了。”
屋中久久没有声音,冯瑛之张了张嘴,又闭上。
冯首辅负手而立:“瑛哥儿,官场是一潭沼泽,既然进去就无法全身而退。多少人想留个清白名声,多少人想安稳做个纯臣,呵,可惜又有几人能实现?做人不能贪心,我既已达到目的,便不在意别人心里怎么想,各人有各人立场,世上哪来那么多大道理,不过是为各为立场行事。皇上若知我一直与徐则暗中守望互助,即便能理解我的用意,一个帝王的疑心也不容他放过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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