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公主微微一笑,寸步不让:“诸位阁老都如此认为,税收一事也只好后置。”她不说放弃,而是给自己留了余地,“既要强压农民回乡,如此大事,也只有劳烦声望最高辈分最大的冯首辅了。”
众人的眼神都刷刷刷望向冯首辅,心里替他捏把汗。
他们在官场沉浸多年,自有看人的眼力,心知肚明,太子殿下好打发,公主殿下却不是几句话就能劝退的。
这下好了,公主殿下打算杀鸡儆猴,而且,还特地挑选爪子最锋利的那只鸡。
啧啧,冯老狐狸的麻烦来了。
皇帝动作一顿,但并未打断女儿说话。
平阳公主盯着冯阁老的眼:“冯首辅可愿偕同刑部共办此事?事关重大,还需有人亲自压阵江南,冯首辅年纪大了,行动不便,倒可让儿子帮忙一起出力。”
这话一出,众人只觉背后凉飕飕。
不知是否错觉,听起来有些威胁之意,派兵强压这事本就危险,言下之意让人错觉江南一行怕会丢掉半条命。
冯首辅抬眸,也望向平阳:“只要皇上首肯,老臣都听皇上的。”
平阳公主笑了笑,回头致歉:“儿臣方才说得专心,一时竟忘了父皇,都是儿臣的错,任凭责罚。”
皇帝长长一叹:“的确,税收的事还得再商议。”
平阳公主缓缓垂眸。
皇帝又道:“冯卿家,这事交给你朕便放心了。”算是默许平阳先前的说法。
冯首辅垂首行礼:“臣谨遵皇命。”说完,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他赶紧背过身去,捂住嘴巴仍止不住,老脸都咳得通红。
皇帝忙道:“冯卿家近日身体有碍?”
冯首辅喉咙还痒得咳嗽,好不容易止住了,摆摆手,正欲开口。
平阳公主淡淡一句止住他的话头:“前几日平儿回府曾跟我聊起,首辅大人夜里受了风寒,烧了一天一夜,这几日身体怕是不妥。”她目光锐利,嘴角却含笑,“您不如在家歇个几天,吏部的事先交给两位侍郎处理。”
此言一出,有几位阁老甚至表情一僵,担心自个儿听错了。
冯首辅目光深深望来。
御书房从未如此安静过。
平阳公主笑着问:“父皇以为呢?”
皇帝不欲打女儿的脸,也不想伤了老臣的情分,开口道:“冯卿家觉得身体如何?可需休憩几日?”
平阳公主收敛笑意,面无表情地看着冯佑。
冯首辅低头:“老臣的确身体不适,多谢皇上和公主体恤。”
这句话之后,御书房的气氛便更加古怪,连皇帝也颇为意外,他本以为冯首辅的性子会当面拂平阳的面子,可他却忍下。
之后的时间里,诸位阁老也照常说话,各抒已见,可空气中的窒息感依旧存在,众人草草说完话便起身告辞。
平阳公主:“父皇,冯首辅身体不舒服,我便送他一程。”
皇帝:“可。”
其他几位阁老走在前头,冯佑的步子却踱得格外慢,一个人落在后头,仿佛在等人。果不其然,他等到平阳追上来,便侧身行礼:“见过殿下。”似乎毫不在意片刻前的针锋相对。
平阳公主笑道:“阁老可愿陪我御花园赏景?”
冯首辅:“荣幸之至。”
一老一少踱步踩着石子小路,曲径通幽处,露蝉声渐咽,泛黄的树叶已隐隐有秋意来袭。平阳公主叹道:“天气凉了,大人该注意身体。”
“谢殿下关心。”冯首辅双手揣袖,“我知方才御书房中,殿下心中已动怒。”
平阳公主笑了笑,并不否认:“这么多年来,我数次对大人示好,可大人却弃之如敝履,实在伤了我心。”
冯首辅:“殿下待我诚意拳拳,是老臣不识抬举。”
平阳公主脚步一顿:“大人心里一直如明镜,譬如这次密函一事,我愿为大人瞒下也是担了风险,唉,”她长叹一声,“是大人辜负我。”
冯首辅作揖:“老臣愿给殿下面子,缩在家中养病,可是殿下所想老臣却是不能。”
平阳公主目光如炬:“父皇许我随伺御书房,这难道不是一种暗示?”
冯首辅摇头:“殿下心急了,老臣这里有句话忠言逆耳,”他拍落一片秋叶,被皱纹包围的眼眸中写满清醒,“太子殿下再不济,也是名正言顺,也是嫡长大义。陛下疼爱殿下,也许竭力在为殿下找一条退路,可身为九五至尊,再如何,陛下终会以家国为重。”
平阳公主沉默许久,无奈一笑:“谢大人提醒。”
“老臣告退。”
平阳公主目送他步履瞒珊地向外走去,双眸一瞬不瞬。
又一片落叶飘至肩膀。
她轻轻捻住,撕成两半扔到土中,喃喃自语:“冯首辅,你太令我失望,分明可以同舟共济,偏要走到这一步。”
天气,开始入秋了。
第164章 她想,原来这世上也有……
冯家六公子在京中交友广阔,上至皇亲贵族,下至平民百姓,三教九流无一不熟。等他手筋已断不能提笔的消息传出去,登门探病的人便络绎不绝。
这一日,数名官家子弟相约一同上门拜访。
冯瑛之设宴款待。
冯府后花园中有不少搜罗而来的奇花异草,还单独建有一座望月阁,一整面的琉璃墙视野极佳,既可赏景又可赏月。这个季节,已有些品种的菊花怒然绽放,黄花金兽眼,红叶火龙鳞,教人移不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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