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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苦笑一声:“无碍。”
    宫里方总管已等到门外,看到首辅的身影,立刻露出笑脸:“皇上和太子都在里头等着大人您。”他将冯佑迎进门去,便自觉地退出来,并替他们关上门。
    屋中只余他们三人。
    冯首辅一眼就看到御案上那两封信函,连他自己都没想到,此时此刻,心中毫无半分惊吓,反倒觉得这段时间始终悬着的心落下来了。
    他目光上移,最后停在皇帝脸上。
    君臣两人默默对视片刻,冯首辅垂眸,跪倒在地:“微臣见过皇上,见过太子。”
    “起来吧。”皇帝淡淡道。
    冯首辅依旧垂眸:“老臣不敢。”
    皇帝冷笑一声,将那两封信扔到他面前:“现在说不敢,当时跟徐则勾结的时候怎么就敢了?”
    冯首辅:“老臣私以为,用勾结二字……尚不至于。”
    皇帝嘴角扯了扯,这不能称之为是一个笑容,反更像嘲讽,然后定定望着他。
    冯首辅跪在地上,却面无所惧,目光直直回视。
    皇帝沉默许久,他想起被杜厉攻入城中的耻辱,开口问道:“徐则与匈族之战,是佯败还是真败?”
    冯首辅:“的确失守。”
    皇帝:“端王遇刺是你还是徐则?”
    冯首辅闭上眼,以额抵地:“是老臣。”
    皇帝拿起一支笔就砸过去,怒道:“朕的儿子你都敢动!这世上还有你冯佑不敢的?!”
    冯首辅:“老臣罪该万死。”
    太子在旁听呆了,根本没想到这番对话发展会如此之快。太子本以为今日能看到冯佑这老头拼死推诿满嘴谎言的丑态,岂料,父皇不过一问,这老而成精的冯首辅就一口应下,半丝犹豫都不曾有。
    说到这份上,这位冯首辅肯定没有好下场。
    可太子并无铲倒一棵参天大树的喜悦,他反而一颗心高高拎起,冯佑毫无挣扎,是因为面对父皇不敢不认?还是因为这对君臣……骨子里还存有信任?
    他终于想起一件事,冯佑是父皇亲手提拔上来的内阁首辅。
    太子垂眸,事先准备好的说辞一句都用不上,于是默默站在一旁。
    皇帝气喘吁吁,咳嗽两声,又开口:“冯佑,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诱徐则进京关押,西北守将得换个人。”
    冯首辅反问:“皇上觉得处理徐则重于西北安危?”
    皇帝不怒反笑:“你说呢?”
    冯首辅正色:“老臣不赞同。”
    皇帝冷眼瞧他。
    冯首辅:“西北不可乱,换将定会引发战争。皇上,匈族并非偃旗息鼓,而是守在一旁虎视眈眈,随时准备伺机而动。”他拿下头顶的乌纱帽,置放于地,“老臣可死,但徐则不可死,皇上,莫让边关将士心寒。”
    皇帝又是一阵猛咳,他拿出帕子盖住嘴,吐出的浓痰里满是暗红血色,他闭了闭眼,嘴角勾起讥嘲:“你以为这样朕就拿徐则没法子?信不信朕以叛国罪论处,派兵去西北拿他!”
    冯首辅:“当年,徐则这个人选是老臣与皇上一起商定,老臣知他,皇上也知他。”顿了顿,“此人虽有私心,可他感念皇上知遇之恩,对朝廷亦有敬畏,绝不会叛,皇上,切莫因莫须有之罪而对忠诚良将下手!若皇上心中怨气难消,尽可拿老臣开刀,万死不惜!”
    皇帝静静望来。
    眼前突然浮现一副画面,那年,他正值壮年,冯佑也刚由吏部侍郎晋为尚书,多年仕途中遇到的波诡云谲并未熄灭这男人眼中光芒。冯尚书的胆子从未小过,大步踏进御书房,自说自话展开一幅江山舆图,从书房的这一头展到那一头,口中尽是波澜壮阔。
    那一天,他们君臣二人在御书房定下西北之策,将徐则调动到边疆。
    他永远记得,冯佑说到激动处,握住他手发誓:一朝为君臣,从此两不疑,臣定不相负。
    这算负了吗?还是没负?
    皇帝笑了笑,人老了,年纪大了,整日想起以前的事来。
    他望着跪在地上那人:“朕给你个体面,自请乞骸骨罢。”
    冯首辅猛然睁大眼,一脸震惊毫不作伪,他张开嘴又闭上,说不出话。
    太子也不敢置信,扭头来看,不敢相信父皇愿意放这等逆臣一码。
    皇帝难得看到冯佑这份蠢样,竟还一笑,摆手道:“滚出去,别在这碍朕的眼。”
    冯首辅老泪纵横,泪水模糊双眼,他擦了擦,深深俯身而下,拉长声音:“谢主隆恩。”来此之前,他已心怀死志,却不料能死里逃生。
    他哽咽不能言:“陛下……”
    皇帝不耐烦:“还不滚?”
    冯首辅擦擦脸,扶着膝盖颤抖站起身,深深作揖,然后转身离开。
    皇帝背对着他望向窗外,没再说话。
    冯首辅走出长廊时,正巧遇到平阳公主捧着一束菊花款款走来,这位殿下的背脊永远挺直,人花相映,别有韵味。他脚步一滞,侧避一旁。他不想说话,平阳公主却停下脚步,温和道:“大人哭过了?”
    冯首辅的眼眶还有一丝红,拱手道:“让殿下笑话了。”
    平阳公主掏出袖中帕子,递过去。
    冯首辅不领情:“不用。”
    平阳公主微微一笑:“父皇脾气大,还请大人多多担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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