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英沉默片刻,冒出一句:“郡主是个有大抱负的人。”
平阳公主:“我喜欢有抱负的孩子,但不能吃着李家的饭,却胳膊肘往外拐。为自己所在阶级谋利理所应当,做到了这些,再去考虑该改变哪些。”
弥英点头赞同,他不敢在这里久待,临去前忍不住提醒道:“殿下,你这段时日行事,比以往急了些。”
平阳公主看他一眼:“我近日一直在父皇身旁照顾,也跟御医了解过情况,父皇的身体撑不了多久。”
若等父皇死后再行事,太子位稳,就成谋反了。
天上层层叠叠堆着苍灰色云层,厚重得仿佛随时能压下来,将整个京城密实笼罩。
冯家搬离京城的这天,不是个好天气,可府门外站着许多官员,甚至连端王妃也偕王妃一同前来。虽然当年端王大婚闹得挺不愉快,端王妃也被逐出冯家,可毕竟还是姓冯。冯禾婉尚在闺阁时,跟许氏这位婶娘颇有交情,抹着泪依依惜别。
许氏抚着她的手,也流泪不止:“以后京城真的只剩你一个人了,婉姐儿,如果端王欺负你……”
“不会的,婶娘别担心。”端王妃哽咽,“你们路上小心,以后,我是说以后……我能不能回老宅探望大家……”
许氏听着心酸,哭得更厉害。
同时,端王也在与冯佑话别,他作揖一拜:“当年您以为本王是为冯家的权势才娶禾婉,那时您不信,如今本王愿再发誓一遍,本王娶她,只因她是她,此生不负。”
冯佑定定看着他:“行,老夫看着。”
待端王退下,内阁中诸位同僚走上前来,今日他们全都来送行,一一与冯佑道别。轮到新上任的孙首辅时,两个老头子互相看两眼,都嫌弃地没说话。
孙首辅虽不喜他,但这么多年养条狗都会有感情,何况他们同在内阁共事,看到冯老头走了,不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他酝酿一下情绪,欲开口道别。
“行了,别为难自己了。”冯佑拍拍他肩膀,理解得很,“哭不出来就别哭,何况你又不是什么美人,脸上皱巴巴的,哭起来更丑。”
孙首辅气得脸红:“说什么浑话。”
冯佑哈哈大笑:“好不容易辞官了,让我口无遮拦几句呗。”
“滚滚滚,回到你的地盘再去口无遮拦。”孙首辅没好气,看他一眼,开口问,“甘心么?”
“有什么好不甘心的?善始善终,多少人想要还得不到。”冯佑很想得开,“行啦,我走了,这天下就交给你们了,我会好好看着的。若我一离开京城就乱了,哈哈,我会在老家嘲笑你们一辈子。”
孙首辅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冯佑摆摆手,抬脚跨进马车里:“走了。”
他最后看一眼府门前的匾额,描金黑底,住了几十年的地方,每次进门出门都会看到。以往伸伸手就能触及的位置,今后却看不着了,心中毕竟不舍。
倘年轻个二十岁,他也能学青莲居士来一句“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可他活到这把年纪,半截身子已入土,也只能悲情伤心地念两句“萋萋满别情”。
人老了,雄心壮志都没了,只求安安稳稳,只想儿孙绕膝。
冯佑踏进马车中,闭上眼睛,落下一滴泪,所以陛下啊,老臣理解你,一直都理解你。可惜明年又一春时,无人陪您桃花树下共饮桃花酒。
车轮开始滚滚前行,驶离这片熟悉的土地。
浩浩荡荡的车队离开城门时,正巧太子带着两名侍卫风尘仆仆赶来,喊道:“大人留步。”
冯佑脑袋探出车门,摆手下令:“停。”他从车里跨步下来,恭敬行礼,“殿下怎么来了?老夫已辞官,当不得一句大人。”
太子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态度,急忙扶他起来:“大人这是在心里怨上本宫了。”
冯佑摇头道:“不敢。”
太子:“本宫担心西北安危,所以才将事情禀明父皇,并非有意针对大人。”他朝边上伸手,立刻有侍卫递上一只金镶玉长匣,里面满满一叠银票,“路途奔波辛苦大人了,这是本宫的一点心意,还请收下。”
冯佑沉默片刻,接了过来:“谢殿下。”
看到他收下,太子也放心了,觉得整桩事情到这步才算了结。他拱拱手:“不敢耽误大家行程,您先上马车,本宫再送一段路就回去。”
太子殿下想要做足姿态,冯佑也不敢打他脸,遂颔首同意。
车队辎重过多,是以走得慢,等抵达长亭时,已临夕阳西落之际。
太子长吁一口气,这抹夕阳仿佛是他等候已久的那缕曙光,总算能回去了。他与冯佑并无交情,还被拿捏过几次,不生怨怼就算大度的了,可东宫谋士都劝他做出礼贤下士的姿态来,好让皇帝放心,再加上父皇言语间也有暗示,他只能硬着头皮来送行。
话不投机半句多,太子觉得自己真是机智,说不上话就默默跟着,谁人看了都得赞他一声谦逊。
又是一番道别,终于,太子翻身上马,快马加鞭地向京城赶回去。
一道残阳落黄昏,冯佑望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继续坐回马车里。
冯家一大队人马根本塞不下驿站,下人们只能在外头搭棚子,随便应付一夜。冯佑自然是睡在驿站中最好的一间屋子,白日里奔波劳累,到了晚上他很快就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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