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受伤,而且不是小伤,是下半辈子都会变成一个瘸子。
历朝历代没有皇帝会立一个身体残缺的皇子为储君,如今这位置一下子空出来,几个皇子都会虎视眈眈,废太子另立顿时迫在眉睫。
内阁诸老跪在皇帝面前,恳请皇帝另立储君。
皇帝神色淡淡,让人看不出端倪来,反问一句:“哦,众卿觉得哪位皇子可堪此位?”
阁老们噎住,冯首辅已经不在了,他们望向新上任的这位。孙首辅只得顶着压力上前:“但凭陛下定夺,但国不可无储君。”
皇帝笑了笑,摆摆手:“都下去吧。”
诸位阁老还是不肯走,非得皇帝今日定下太子人选。
皇帝咳嗽两声。
方总管亲自上阵赶人,神态恭敬语气谦和:“大人们还是先退下吧,陛下最近身体不好,可别给再气病了,届时不好担待。”
这一番话绵里藏针,没人想冠上气病皇帝的罪名,尤其皇帝是真的身体不好,万一病倒,这回连监国的人都没了,国将大乱。
阁老们陆续离开。
皇帝低头在奏折上写两个字,又放下笔,自嘲道:“你说,接下去朕会不会看到几个儿子自相残杀?”
方总管低声:“皇上……”
皇帝又咳出一口血,擦了擦,他也知自己时日无多,如今全靠一口药吊着,可他的确没想好,做父亲的,总想他死后儿女们还能和睦相处,他总想挑个于家于国都最合适的……
皇帝长叹一声:“容朕再想想。”
太子残废的消息传到端王府,则是截然不同的反应。
端王激动地在屋中来回踱步,从这一头到那一头,再从那一头到这一头,都快把人都给晃晕了。他紧紧握住拳头,嘴中念念有词:“这下有机会了,等太子被废,就数我在皇子中最年长,再加上西北之行我也立功了,父皇总该想到我了。”
冯氏心中有兴奋亦有悲伤,不过前者远远多于后者,只她也不敢表现得太过,柔声道:“父皇向来重规矩,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说到此处,她又低垂臻首,擦拭眼泪,“可是二伯公就这么死了……呜呜……”
这泪流得恰到好处,冯氏能一直独宠于王府,除了感情,必要的手段也不缺。
见王妃伤心落泪,端王立刻上前将娇躯揽入怀中:“别难过,本王承冯家的恩情。虽冯大人平时对本王不假辞色,可看人不该只看表面说什么,而该看实际做什么,冯大人这次也许是恼怒太子害他辞官,可心里未必不是为本王考虑,唉。”
冯氏也抱住他,哭得梨花带雨:“二伯公虽逐我出家门,但心里还是为我考虑,也为殿下考虑……”
“你放心,本王知道。”端王只觉胜券在握。
连太子都倒了,还有谁能挡住他?
冯府的下人大多跟着队伍回老宅了,剩下一些在冯佑决定辞官时也已遣散,是故如今不过一座空府,再过几日,皇帝自会派人来收回府邸。
此刻,府中冷冷清清,只余他们两人。
杜平见他一身风尘,可这里既没粗仆烧水沐浴,也没奴婢更衣伺候。她犹豫许久,觉得不提愈发显心虚,她尽量维持以往的语气,试探道:“要不去公主府暂住?”
冯瑛之摇头,他想住这里,可要永安也跟着住空空荡荡的地方,不免赧然:“你愿不愿陪我一起?”
杜平心中暗松一口气。
这再好不过,否则她也不知母亲和瑛之碰在一起会发生什么,若消息走漏,她两边都不忍伤害。她赶紧表忠心:“夫唱妇随,你住哪里我就住哪里。”
冯瑛之忍不住笑了,眸底情愫柔软。他忽闻到身上传来淡淡酸臭,不好意思退开几步:“我先清洗一番。”
杜平自告奋勇:“我来烧水。”
冯瑛之拦住她,神色温柔:“厨房里还有细柴,你先去点燃,我挑水过来。”
虽两人都出身望族,可做起这些事竟然都不生疏,一个是因为自小出入军营,另一个则是冯阁老有意锻炼,不欲把孩子养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无用书生。
杜平已经把火点起来了,她悠哉悠哉地坐在小凳子上,看自家夫君单手拎着半人高的一桶水回来,脸上还神态轻松,顿时将他上下打量:“看着身板削瘦……”她暧昧地给个眼神,让他自行体会。
冯瑛之将水倒进去,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比抱你要轻。”
杜平咬咬牙,不与他计较,又扔了块木头进灶头。
“而且,你看过的。”
杜平差点从小板凳上摔下来,看过什么?她看过什么?
他说的意思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
杜平指着他:“瑛之,你学坏了,是不是毛二带坏你的?”
冯瑛之笑了笑,从祖父死后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看到她的那一刻才觉得自己仍活在人世间。他挨她身旁的小凳子坐下,轻声:“谢谢。”
杜平也挨着他,两人肩并着肩,脑袋靠着脑袋,她轻声:“你我之间,不需要这两个字。”
冯瑛之望着灶头里窜高的火苗,同时映在他眼底跳跃。
他不是一个人。
他温声:“好。”
天色渐渐黑下来,屋中的油灯也点起。冯瑛之把大木桶搬到屋里,然后一次一次将热水倒进去。他素来爱洁,以往在府中时,一日都不止换一件衣物。可今晨匆忙赶来京城忘带行礼,只能明日去店里买备换衣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