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沉默下来,他朝旁摆了摆手,方总管立刻上前弯腰,将一张状纸递到太子面前。
皇帝开口:“你看看。”
太子无精打采地拿起来:“这是什……”语音一顿,他脸色骤变,瞪眼骂道:“冯家还有脸上书告冤?把孤害成这副样子不诛九族就算便宜他们!”
皇帝看他一眼:“你确定是冯佑动手?当时你清醒着?”
太子回道:“儿臣是晕过去了,可除了冯佑还能是谁?冯佑即便不是主谋也是从犯,”他冷笑一声,“说不定早跟我哪个弟弟勾结在一起狼狈为奸!想给冯家图个从龙之功!”
皇帝沉默许久,淡淡道:“没有证据的事,别胡说。”
太子“嗖”的一下站起来,指着外面大声道:“明摆着的事还需要证据?呵,所谓的兄弟,全都在惦记东宫的位置!父皇,您废了儿臣不要紧,您真打算立那些残害兄长的不是人的东西为太子?”
尤其那些已经成年的兄弟,他一个都不信!还假惺惺来登门探病,呸,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他一个都不见!没空陪他们演虚情假意的戏码!
皇帝此时已恢复成平日里喜怒不辨的模样,目光深不见底,反问一句:“哦?依你来看,可以立谁?”
太子情绪激动,胸口不住起伏,他说出心里话:“还不如立十七,成年之前可以让内阁先帮着,成年之后再换政。”
十七皇子,年方三岁,正是最可爱的年纪。
也绝对掺和不到谋害太子的案子里。
太子越想越有道理:“反正其他几位皇子也没学过朝政之事,尤其那几个成年的有自己小心思,反倒容易给内阁添乱,索性挑个小的,心地纯善又聪明的,可以慢慢教。”
皇帝没有说话,他没有纠正儿子,他挑选太子从来不在于纯善与否,要么挑嫡长子,名正言顺遵循大义,要么……他叹口气:“你好好休息,朕先走了。”
看到这一团糟的屋子就来气,皇帝转身离开。
方总管跟在他身后,只觉陛下的步子越迈越慢,到最后几乎停下了。
皇帝停住脚步,突然扶住方总管闭眼喘粗气,身子微微颤抖,似乎快站不住。
方总管急道:“陛下,陛下没事吧,奴才这就宣太医来。”
皇帝抬手拦住他,捂住胸口咳嗽,哑声道:“不用。”他总得把这身子撑下去,至少得撑到选出太子,平定朝局。
方总管:“那奴才先扶您回去。”
皇帝由他扶着,慢慢走路,地上积着金色落叶,树木的枝干都光秃秃了,他踩在上面发出沙沙声,忽然勾出一抹笑,几分自嘲几分悲痛:“大伴,你觉得是谁?”
方总管垂眸:“陛下难倒奴才了。”
皇帝呵呵一笑,声音凉凉的:“太子的念头完全落在那人掌心,挑个小皇子,找内阁……呵,何必找内阁呢,还不如朕临死前安排个摄政王,你看看,这么一来,最顺谁的心意?”
方总管不敢发出声音。
他陪了皇帝这么多年,清楚哪些是龙之逆鳞。有些话,皇帝能说,他不能说。
皇帝望着白茫茫的天色:“她的手段愈发狠厉了……呵,也许本来就狠,只是藏得好。她知道要了太子的命会惹怒朕,所以点到为止……就等着朕的反应呢。”
当日夜里,皇帝的病情又开始反复,加上白日在东宫动了气,怒急攻心,在吃药前就昏倒在寝宫,迟迟不醒。
一时间,整个皇宫内院都灯火通明。
太医院会诊却拿不出个主意,说实话,皇帝已病入膏肓救不回来了,要弄醒也得下重药,可皇帝不开口同意,哪个太医嫌命长敢给皇帝下虎狼之药?
宫中顿时陷入僵持。
消息传到公主府的时候,平阳公主还未睡下。
她立刻换好衣服,唤人将弥英秘密召来公主府。她脑中将可能的情况逐一思考,若是父皇从此不醒,今夜会是最好机会。她情绪中夹杂一丝悲痛,可更多的是冷静,若让她选择,自然是父皇主动给予更好,可惜形势有变。
她本不欲在父皇活着的时候动手,如今父皇如今生死未卜,从太医院安插的人传来消息,即便救醒恐也活不久。而且,这次太子之事更是天赐良机,同时将内阁最反对她的人和太子一箭双雕,天予弗取反受其咎。
弥英跨进门的时候,只见他的殿下站在窗边望月,身上是一袭华服逶迤拖地,眉目间却拢着一缕轻愁。
他脚步顿了顿,他已很多年未见殿下这副样子。
上一回见她如此难过,还是初遇之际。
那时她是为杜厉伤情,那这回呢?
弥英移步到她身旁,轻声:“如今的局面于你大利,该高兴才是。”
平阳公主望着圆月一瞬不瞬,声音喃喃:“他予我骨血,教我养我,是他成就我,却也是他限制我……”
她并未对接下里的安排有何犹豫,只觉三十多年父女之情,一旦父皇醒来,恐怕就是他们父女决裂的那一天。可她谋划至今,已毫无退路,甚至也不打算准备退路,若是不成唯有一死。
本就是你死我活的事情,不过叠着一层血缘,便无端让人伤感起来。
平阳公主吩咐:“派人将几位皇子的府邸看守起来,先别露行踪,否则父皇提前醒来只会将我们的人一锅端了,这事不能急;可若父皇驾崩的消息传出来,立刻死守皇子府出入,若有人妄动直接关押。”顿了顿,她抬眸,“斩杀亦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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