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目光深沉:“朕活着的时候,你不会对兄弟下杀手,可等朕死了,他们中若有谁敢反对你,或想将十七拉下来……你绝不会手下留情。”
平阳公主笑了笑,她是真心觉得可笑,这样做不对吗?哪一任皇帝不是这样?只偏偏对她要求苛刻?必须宅心仁厚?必须一退再退?凭什么?哪一位执政者是靠仁厚坐稳位子?
至少,她自认行事比其他几兄弟更懂得克制。
她叹一口气,反问:“您做得到?”
皇帝沉默以对,许久,又道:“若再放任你下去,等朕走了,你也会带人杀上这个位置,你不在乎血流成河,也不在乎兄妹情谊。”
这已是定罪,平阳公主笑笑:“小时候您教过我,赢的人才有资格谈论仁慈。”
皇帝望着她的眉目,想起很久以前的事。
那时阿珍刚为他而死,轻容思念母亲,每天夜里都暗自哭泣失眠,他那时也同样伤心,便每天到点都去陪女儿,哄着抱着,替她擦眼泪,给她讲故事……直到她入睡。
小时候的轻容粉雕玉琢,又早慧懂事。
那时他将对珍儿的思念愧疚全倾注在女儿身上,极尽宠爱,什么事情都亲自教导,他只觉得自己有天底下最聪明的女儿,以此为傲。他在御书房处理政务时,她能安安静静在一旁看书练字,从不打扰。他将她抱在膝头,教她朝政教她制衡,无论何事都一点即通举一反三。
曾经,他为此欣喜女儿聪慧。
后来他知道,他错了。
皇帝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平阳公主亦深深凝视,她已很久没仔细地看过父皇,他们靠得这样近,看着花白发丝和满脸皱纹,她意识到,父皇真的老了。这个对她来说,犹如天一样的男人,也快走到生命尽头。
平阳公主微微一笑,她懂父皇,亦如父皇懂她。
看眼睛就知道,他已作出决定。
平阳公主:“您打算如何处置我?”
皇帝轻声:“你去守皇陵吧,那里安静,吃穿上不会亏待你。”
到这地步,父皇仍愿意留她一命,平阳公主嘴角含笑:“其实,您已想好继任人选。”若论帝心,无人比她更加了解。如果父皇还在犹豫,在她提出建议时,他目光中至少会有动摇。
可是没有,一丝动摇也没有。
皇帝没有否认。
平阳公主:“是承业,对吗?”
皇帝神色复杂:“承业宅心仁厚,脑子也聪明,只是缺了些经验。若是他继位,即便知道太子受伤的真相,也不会欺负你和永安。”
平阳公主朝他一笑,点头道:“您安排得都好。”她缓缓起身,望着床幔前挂着的尚方宝剑,看得入神,“只不过,对我来说,幽禁一辈子宁可一死。”
话音刚落,她抬手拔出尚方宝剑抹向脖颈,狠狠一压。
刀锋反光刺眼,顿时鲜血喷洒,绯红色溅到皇帝的眼睛上。
一切发生在瞬息间。
平阳公主身子软软滑落地面,她眼睛睁得大大的,尚有气息,雪白的颈部沾满粘稠的鲜血,顺着脖子不停流下来,将地面都染红。
皇帝彻底呆住,急着从床上起来,结果跌倒在地,衣服上沾满女儿的血,他大喊一声:“轻容!”
听到动静,方总管赶紧进来,打开门顿时一呆,回过神立刻扶起皇帝。
皇帝一把推开方总管,爬到女儿身旁,将她抱在自己腿上。他哆嗦地伸出手,想止住流血不止的伤口,却是徒劳。他眼眶里全是血丝,颤抖着声音问:“为什么?活着不好吗?”
平阳公主嘴角勾起弧度,气息微弱:“那样活着有什么意思?”
皇帝摸上她的脸,手上的血沾到她面孔:“你就那么想要那位子?”
平阳公主眼睛里生气渐渐消散,可野心仍占满瞳孔:“毕生所求。”
皇帝满脸痛色,眼泪掉在她脸上,洗去血迹:“不孝女,你怎么能这样死在朕面前?你故意伤朕的心……你想痛死朕……”
平阳公主笑了笑,她颤巍巍抬起手,替他擦泪:“父皇,别哭……我这个不孝女,不值得您伤心……”
皇帝泪流满面。
平阳公主望着他的眼,用最后一口气恳求:“平儿什么也不知道……求您……放过她……”
皇帝脸上有悲痛,也有泪水,可是没说话。
平阳公主眼角淌出泪,吊着一口气,声如悬丝:“求您……”她紧紧捏住皇帝的手,骨节用力得泛白,她眼睛一瞬不瞬,哀声道,“求您……”
皇帝不忍让她死不瞑目,点头道:“朕答应你。”
平阳公主闭上眼,她嘴角带着一丝笑,就这样走了。
她知道,做出这样的事,父皇容她活着就是最大的仁慈;可她若死了,父皇就会心软,反倒想起以前的好来。
她这个不孝女,到最后仍在算计父皇。
皇帝紧紧抱住女儿的尸体,血泪盈襟,痛之入骨。
天色浓稠如墨,缀着繁星点点。
弥英刚拿到下面回禀的消息,诸位阁老和皇子已经出宫回府,可殿下依旧没消息传来。他转首远远望一眼皇宫方向,已做好最糟糕的打算。
他拢着一身黑色斗篷,悄无声息地潜入冯府。
杜平此时正在睡梦中,听到响动,睁开眼正好对上冯瑛之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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