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平穿着一身黑衣,轻易就能隐藏在暗处。她把信号弹的残骸扔在地上,掸了掸手上沾到的硫磺粉,慢慢踱步向回走去。她的注意力一直放在远处战场上,看到手无寸铁的匈族百姓命丧刀下,看到无数帐篷被熊熊大火付之一炬……
这里有无辜者的悲鸣,亦是掠夺者的狂欢。
此情此景,让她轻叹:“天底下的战争,不论是中原,还是这里,皆是如此。”
杜厉已换回寻常穿的衣服,站在女儿身后:“惨不忍睹?”他见惯了战场,却不觉眼前有甚特别,但女儿若因此伤感,做父亲的总要安慰几句。
杜平许久没有作答,火焰在她眼底跳跃,无数人倒下的影子映在她瞳孔中。她说:“真讽刺,我想要和平,却得先发动战争。”
杜子文坐在一旁的石墩子上,他正在擦拭武器,随时准备带兵上阵。闻言,他忍不住嘀咕一句:“假惺惺。”
杜平回头,看他一眼。
杜子文斜倚身子回望,他小时候讨厌永安趾高气扬,长大后讨厌她装模作样。但奇怪的是,他虽不喜永安,却从来没有怀疑过她。当年,他相信尚未及笄的她能救出子静;如今,他相信她能赢到最后。
杜子文开口:“若不想看到这些,那一开始就别动手,说难听点,既然当了……嗯嗯,”他将那两字含糊其辞,接着说完后半句,“那就别贪心地想立牌坊。”
杜厉狠狠一眼瞪来,已经捋袖子打算替大哥管教儿子了。
杜子文暗叫糟糕,骂得太顺口,一下子忘记二伯也在这里。他只能硬撑着站在原地,低头认错他抹不开脸,拔腿就跑他快不过二伯。
杜平拦住父亲,目光上下打量杜子文那张尴尬的脸。她笑了笑,说:“你错了,若不想看到这些,我该做的反而是坚持这条路往下走,走下去,赢下去。子文,你知道吗?只有胜利者,才有资格停止一切。”她侧身指向战火纷飞之处,“看,古往今来四方上下,向来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中原的李家已失人心,哈尔巴拉也没尽到一个王该尽的责任。”
她凝视眼前人间地狱,这不是第一次看到,但是,建立新的天下不能只靠仁善,总要诉诸铁与血。
杜平坚定道:“所以,我会赢。”
杜子文将视线从她脸上收回,摸摸鼻子,再次确认道:“那我去了?带几十人就够了?”
火光照不到的地方,已有一支数十人的步兵队伍集结完毕。他们站在阴暗处,身上分别穿着或大王子或三王子队伍的兵服。
杜平颔首:“够了,人多反而会露馅。记住,不用拼命,只需搅乱战局,在他们冷静下来想停战的时候,在旁添油加火,最大程度上损耗他们兵力。”
杜子文:“明白。”
杜厉抱胸而立,眼角余光还瞟着战局,判断道:“也打不了多久,大家都看到徐家的信号弹了,总不会继续纠缠等徐家军过来一锅端了,我看他们差不多是时候跑路了。”
经过今夜之战,几位王子必将分道扬镳,这本就是个游牧民族,每隔几年就会换个地方驻扎。按照匈族过往作风,逃命的时候,这些王子只会带上财宝粮草和青壮兵力,至于那些老弱妇孺,只能留在这里等死。
杜平笑道:“那就得看徐如松的速度了,他来得早,还有肉汤能喝;他若来得迟了,那只能空跑一趟,好坏他自己担着。”
杜厉跟着笑,打趣道:“总之不管来早来迟,他都要帮忙收拾善后?”
杜平点头,一本正经道:“这是当然。”
杜厉哈哈大笑,又问道:“真不用我上阵?”
“杀鸡焉用牛刀?”杜平道,“何况,现在他们斗得两眼发红,若是你掺进去,说不定反倒让他们团结起来,一致对外,这就得不偿失了。”
杜厉:“有道理。”
杜平:“不过,爹你可以帮着去保护那些百姓,挣些好名声。总不能事后回想起来,杜大将军一直缩在角落不出现。我们不掺和,但我们得做事。从现在起,我就要让匈族百姓记得,他们的王子视人命为无物,而我们,却拯救他们于水火。”
杜厉无奈:“是是是,反正好人坏人你都做。”厉害的是,百姓只看到她做好人的一面。
正如杜厉所预测,战事并未持续多久。大王子收起父汗的尸体,率先带人马离开这里。其后其他几位王子收集粮食财宝,也带着兵马离开。三王子是最后走的,他策马找到杜厉,满脸是血地盯过来,口气不善:“杜将军为何通知我回来?”
三王子向来不信汉人,父汗之死,他怀疑过祥宁公主,也怀疑过几位王子,一番对峙后,他心里觉得还是大王子最有可能是凶手。但刚才对战时,他见到老大悲痛的神情不似作伪,忽然灵光一闪,想起杜厉此人。
虽然杜厉是最不可能跟中原皇帝勾结的人,可是,他这次回来也是杜厉暗中通信。太巧了,杜厉刚叫他回来,转头父汗就死了,然后他们兄弟就打起来。
三王子瞳孔中闪烁着噬人的凶光。
杜厉态度坦荡:“库尔都死了,一个都没能逃出生天,族里肯定有内奸。可我猜不出是谁,尸体是我交给大王子的,他说肯定是你勾结徐家,这种真真假假的事情最难分辨,我不擅长这个。何况你们都是可汗心爱的儿子,一个不好,最后都怪到我头上,所以,我想把你叫回来,等可汗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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