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意思太深,孙首辅一震。
杜平继续道:“至于是否能当上首席,”她笑了笑,“只要我能代表大部分人的利益,众人自然会选我,反之,若我损害他们的利益,他们也会把我踢下台。我愿意给他们留二十个位置他们就该知足了,否则,接下来的世道,他们只会被挤到越来越边缘的位置,就如西北的宋家戴家和汪家。”
孙首辅久久不能回神,过了会儿,开口道:“你打算对皇上做什么?”
杜平霎时收起笑意,沉默下来。
孙首辅盯住她。
杜平闭了闭眼,再望过来时已没有犹豫。她眼睛里装着许多东西,说不清道不明,却仿佛漩涡般将人吸进去。
她没有回答,却说:“先帝在位时,世道就开始不太平,天灾人祸断断续续,亦有乱民揭竿而起。等到今上登基,更是没有喘气的时候,战事一场接一场,打补丁赶不上破洞的速度,只能看着国家日渐衰败。”
杜平眸底有水光闪动,剖心析胆道:“老师,这么多年下来,你数过死了多少人吗?”
孙首辅怔住。
杜平深深呼吸一口气:“我数过,饿死的人,冻死的人,打仗死的人。从旱灾水患到镇压乱兵,从各地内乱到边境之战,算上百姓,算上官兵……我大致估算过,至少三千万,而且只会多不会少。在您眼里,人命是什么?古人常言,人命关天,可是朝廷真把这些人命看进眼里了吗?”
孙首辅欲言又止。
“他们的死,我无计可施,可至少,他们不该白死。”杜平双眸一瞬不瞬,握住孙首辅的手,紧紧握住,“老师,帮我。”
孙首辅闭上眼,一声长叹。
杜平离开书房时,天空飘起了毛毛细雨。
元青撑着一把竹节伞,缓步朝她走去,然后稳稳撑在她头顶上方,开口道:“有人循着你的踪迹找来,说有事相求。”
他们此时已走到垂花门,杜平站停,目光朝台阶下扫去。
院子里除了她带来的士兵,还站着其他许多人,粗粗一瞥,大概有四十来人。
这些人看上去像是各家的护卫队,服饰略有不同,她多瞟两眼,数了下,从衣服颜色看应该来自三个家族,甚至其中为首的两人面孔颇为熟悉,想是以前在京城见过。曾经能跟她碰过面,应是这些家族的嫡子才有机会。
如今,这些人被师兄麾下士兵扣押,为首的贵族子弟脸上有几分狼狈。明明己方有四十几人,还不敌对手十来人,他们身体力行地明白了西北军有多厉害。
有人想冲上来说话,士兵即刻拔刀出鞘。他们僵住,安安分分站在原地不动,只把脑袋转过来,彬彬有礼道:“见过郡主。”
见状,杜平轻笑一声。
元青又道:“他们刚开始闯进来的态度,不像是求人。我命人制住他们,这才安静。”
杜平侧首:“我怎么没听到动静?”
“怕打扰到你,我速战速决,在前院就解决了。”元青轻声。
杜平又是一笑。这时候,孙首辅也已跟着走到前院,看到眼前的境况不禁皱起眉头。站在角落的孙府总管看到大人出来了,赶忙上前解释:“大人,这群人不管不顾地冲进来,甚是无礼,幸亏有元将军帮忙。”
总管脸上红肿,似是被人狠狠打过巴掌,看样子是阻拦未遂,反倒吃了亏。
孙首辅眉头更紧,不悦地朝下望去。
“老师,他们连你府里都敢乱闯,看来是狗急跳墙了。”杜平说话毫不留情,嘴角弧度带着几分调侃,“你看吧,幸好我今日有准备,否则就折在他们手里了。”
下面众人恨得牙痒痒,各家族猜出是永安郡主搞事后,他们想方设法打听这位郡主的行踪,如果可以,当然想派重兵拿下她,然后软硬兼施谈条件。
至于杀掉她?不敢不敢,怕杜厉发疯,西北军也不像会拦着的样子,到时候只会两败俱伤,更糟点,是他们单方面遭屠戮。
派重兵是不敢想了,没有队伍敢在西北军面前称之为重兵。
京城如今被西北这帮兵蛮子把守,若是带大批护卫出来容易引人注目。各家派出十来人已是往多了带。
愿景是美好的,趁其不备抓住永安郡主。
可惜,天不遂人愿。
有贵族子弟尴尬开口:“郡主误会,首辅误会,是家中长辈想邀请郡主做客,下面的人性子急了些,这才发生冲突,我想阻止已来不及。”
杜平似笑非笑:“我信不信不重要,你得问问咱们的首辅大人,他信吗?”她伸手指向管家和受伤的门房,“吃亏的是老师府里人,你说怎么处理?”
贵族子弟忙道:“我一定严惩下属,罚过以后还让他们负荆请罪,恳请首辅原谅。”
孙首辅沉默地望着他们,不予置评。
杜平笑了笑,朝孙首辅拱手道:“我先走一步,后面的事就交给老师了。”
后面这个词似乎有一语双关之意,听上去不单单指眼前之事,还涉及其他。可杜平并不解释,她侧首跟师兄招呼一声,便跨步往外走。元青带着队伍跟在她身后,一起朝府外走去。
贵族子弟一摆脱钳制,立刻追上来,小心翼翼问:“郡主郡主,您愿意去我家中做客吗?我是……”
“不去。”杜平打断他,头也不回地开口,“你家中长辈若有诚意,就主动来公主府找我,随时恭候大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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