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倒是黄世贞流泪挡在身前,不忍父亲受辱。
双方谈不拢,族中长老最后冷冷扔下一句:“你已不配再做族长,我们会将你从族中除名。”说罢,大家都从祠堂离开,连他亲生父亲也跟着一起离开,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
人群向外散去的时候,黄昌元轻声说了一句:“我只想让你们都活着。”
“哼,匍匐在一个女人脚下活着?抛弃一切活着?还不如一死。”
另一个帮腔:“看看你眼前的牌位,面对黄家列祖列宗,你好好摸着自己的良心。”
“呸!狼心狗肺的东西!”
骂骂咧咧的声音散去,等到人都走光了,祠堂内只剩下黄昌元父子。
黄世贞替父亲不平,这么多年来,父亲对家族尽心尽力,不过这一件事,就惹得他们翻脸不认人。之前陶明惜攻入京城大肆作乱,父亲命族人躲藏家中,大家也没想过反抗,哪怕看到皇上吃亏,也沉默不语。
如今,火烧到自己头上了,倒在父亲面前讲大道理。
他们若真有胆子,就该直接冲到永安郡主面前大放厥词,而不是拿父亲出气。
黄世贞落泪,颤声问:“父亲,我们真的没有其他路可选了?”
黄昌元看儿子一眼,他没回答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只说道:“世贞,你要明白一件事,人死如灯灭,万念俱成灰。只有活下去,才有改变的可能,死了,就等于放弃认输。”
“我明白。”黄世贞抱住父亲的手,道,“你一心为黄家谋生路,他们却不领情,只记挂着己身利益。”
黄昌元:“我也没这么高尚,我只是觉得,既然黄家的结局已经注定,那么,我也该为自己考虑一番。眼见世道将会大变,我不能带着你和囡囡走上一条黑路。人这辈子,选对人走对路是最重要的,我不喜逆天而为,而且,我信自己的眼光。”
黄世贞哭道:“父亲不是不屑为官吗?”
黄昌元笑了笑,正想跟儿子细说,却见妻子和女儿的身影出现在门外。她们看到族人都走光以后,便过来看情况。
黄昌元领着儿子向外走去。
女儿第一个出声:“不管发生什么事,父亲,我永远站你这边。”
黄昌元摸摸她的脑袋,说:“谢谢囡囡。”他又转头望向妻子,柔声道,“你怎么也来了?”
俞氏的声音比他更温柔,轻声:“怕你被他们打死,所以急着来收尸。”
黄昌元苦笑:“生气了?”
俞氏也不说生气与否,抬眸看他一眼,反问:“他们骂你了?还朝你吐口水?连你父亲也不认你了?”
黄昌元握住她双手,安慰道:“不用担心。”
“我才不担心,祸害遗千年,你能出什么事?”俞氏撇开脑袋,嘴里说着不对心的话,眼底却还有心疼。她的夫君向来如天人一般,怎能如此被人折辱?他们怎么能?他们怎么敢?
黄昌元将她的手握更紧:“别生气,从前阵子我决定让黄家退隐开始,你就和世贞一起跟我置气。我知道,俞家满门忠烈,陶明惜攻进城后,俞统领就是为保护皇上而死。你不满我的决定,”他顿了顿,继续说下去,“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过不了这个坎,想保住皇上,我可以试着跟郡主说情。”
俞氏反问:“你若开口保皇上,可会惹来永安郡主猜疑?”
黄昌元沉默不语。
会,肯定会。
太皇太后姓黄,黄家跟皇上本就关系亲厚,即便他什么都不做,永安郡主也不会完全信任他。
见他沉默,俞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声音朗朗:“你是我夫君,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在我心里,你比皇上更重要。”
黄昌元双手一颤。
俞氏感觉到了,反握住他的手,望着他的眼,每一句话都分外清晰:“昌元,我是不是从来没告诉过你,你对我有多重要?”
黄昌元目光沉沉,说:“没有。”
这是他的妻子,他了解她。
她看上去善交际,仿佛跟什么人都能聊上几句,其实骨子里极为内敛保守。她不喜欢将感情挂在嘴边,只会默默用行动表示,并非多复杂的理由,只因她会害羞。
就如现在般,她说话时神态认真,可白皙的面皮已慢慢泛红。
让俞氏当着儿女的面说这些话,不是一件易事。即便如此,她仍然一字一句把心里话说出来。
她说:“我尚在闺阁时,曾想象过将来的夫君会是何种模样,也许举案齐眉,也许相敬如宾。我也有过少女天真的幻想,梦中看不清面目的粗略身影,待醒后,羞红脸不敢深想。我曾想着,我成亲后与夫君的关系若能如父母那般,便够了。京城多少权贵联姻最后貌合神离,可男人能在外面找解语花消愁,女人却只能困在后宅形如枯木。那时候我想,我不贪心,只求夫君宽容明理,足矣。”
黄昌元温柔望着她。
俞氏回望道:“遇见你,是我此生最大幸事,你比我梦中想象得更加完美。你带我接触更多的人事,你放手让我做主内宅甚至外宅的事务,你是我夫君,亦是我的师友,引导我,指点我。嫁给你后我才知道,一个女人原来能活成这般模样。”
她眸中情意潋滟:“我此生无憾。”
黄昌元抚上妻子面庞,轻言细语:“你脸红了,”他嘴角忍不住笑,看着妻子脸上越来越红,正好,他刚才挨的那两巴掌还火辣辣的,“巧了,我脸上也红,怪不得咱俩是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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