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似笑非笑:“瞧,哀家的客人这不是来了?”
杜平站在台阶下,朝上方遥遥一拜:“见过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折寿了,今日受郡主一拜,相当于受下任皇帝之礼?”
杜平对这番试探不以为意,落落大方回道:“天下大多是子不类父,皇室尤甚。李家称帝至今,我仍未见过有谁能胜过高祖皇帝,既然生再多的皇子也不能保证大业有继,那么,不如扩大挑选范围。”她目光清澄,毫不动摇地朝上方望去,“所以,不会再有下一任皇帝。”
太皇太后骤然陷入沉默,看着她一步一台阶往上走。
杜平站停在她面前,双目对视。
太皇太后忽问道:“你舍得?这天下几乎已到你手上了,你只需要点个头就成了。”
杜平不被诱惑,坚定道:“您说笑了,这天下从来都不是我的,也不是李家的。这天下,本就属于万众苍生。”
太皇太后一怔,目光认真打量她,评价道:“这点上你不像你母亲,也不像你外祖母,甚至不像你外祖父,李家就没个人会像你如此想。”
杜平:“嗯,我比他们谦虚。古人常言,骄者必败。”
太皇太后被这话咯咯逗笑,笑到后面又透出一股苍凉来。是啊,他们输了,输得彻彻底底。她手指顺着目光虚虚一指,意味深长道:“你眼睛有点肿。”
杜平承认道:“皇上的死在我意料之外。”
太皇太后:“你这孩子,说话倒是实诚。不过,你选了这条路,将来也许会有更多的意外,孤家寡人这四个人可不是随便说说。”
“我不是一个人,有许多人跟我走在同一条路上,不算孤家寡人。”杜平道。
太皇太后视线从她脸上移开,又望向逐渐昏暗的天空,叹道:“好了,你就直说吧,你给老太婆安排了什么后路?三尺白绫?还是鸩酒一杯?”
杜平问道:“您想要什么结局?”
太皇太后讶异道:“还能选不成?”
杜平:“能答应的,我尽量答应。”
太皇太后这回是真惊讶了,这孩子比她想象得更厚道。她以为,当年先帝封她为后挡住平阳公主的路,占了她外祖母的位置,会让小姑娘怀恨在心。
不料,永安郡主竟不在意。
太皇太后苦笑,唉,是她魔障了,这位永安郡主若肚量如她猜测那么小,也赢不到最后。她道:“哀家在宫里待了一辈子,早就腻了,你得安排个养老的好去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杜平颔首:“好。”
太皇太后笑了笑:“哀家享了一辈子的富贵,过不惯苦日子,你不会在吃穿上亏待吧?”
“不会。”
太皇太后满意道:“那哀家就放心了。”
杜平安排完宫里的事,便抬脚离开。她脸上表情辨不出喜怒,眼睛望着前方,像是在看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看进去。
她和承业幼时的画面还在眼前徘徊,一眨眼,连尸体都已冰冷。
杜平跨出宫门口那刻,突然目光一顿,脚步也顿了顿,随后继续往外走。
前方不远处,等候她的马车依旧在那,可车夫却换了一个人。
元青头戴一顶蓑笠,半遮脸庞只露出高挺的鼻尖和淡淡唇色。他身子微微向后靠,一只脚踩在车板上,另一条结实的长腿悬挂半空。
他似有所感,转过头望向杜平,然后站了起来。
杜平几步走到他面前,问道:“你怎么来了?”
元青:“我来接你回家。”
杜平一眼瞥去:“你可不像这么闲的人。”
“越到最后关头越不可放松,狗急都会跳墙,何况是人?”元青解释道,“虽各处都有我们的人把守,可那群人被你逼急了,总会找漏洞暗杀。”
最后一句他没好意思说,只有自己来保护才能放心。
杜平笑了笑,神色已恢复如常:“是是是,大将军说得都对。”
元青看她一眼:“如果心里不舒服,不用勉强自己笑。”
杜平的笑意僵在脸上。
元青已坐回车夫的位置,开口道:“上车。”
杜平无奈地看他一眼,便抬脚坐上了马车。既然师兄甘为马前卒,她也就不客气了。
一路上,车子行驶平缓。杜平颇感意外,不想师兄的驾车本事比想象中好,她坐在靠近车门的位置,把帘子掀开一条缝,好奇道:“你什么时候学的驾车?”
元青车驾得稳,声音也稳:“没学,看看就会了。”
杜平无言以对:“……”
她透过帘子的缝隙向外望去,目睹天色渐渐转黑,路边已有些小贩开始摆出夜摊了。眼见离公主府越来越近,她忽然开口:“我不想回去。”
元青勒住马势,回眸望去,目光似能将她看穿:“这么难过吗?”
杜平眼底有黑压压的情绪翻滚,她轻声:“很难过很难过。”
元青又转过身子,拉起缰绳问:“想去哪里?”
“……不知道。”
元青略一颔首:“我知道了。”
他手臂微微用力一拉,马头就调转方向偏离回家的路,马蹄又慢速小跑起来,带动着车身向远方行驶。
马车停在灵佛寺门前。
杜平两只脚才跨下马车,看着大门前的匾额,顿时一怔。她侧过脑袋问:“怎么来这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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