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有人叹息,有人安静。
杜平侧回头,微微一笑道:“西北军需引以为戒,绝不能步上后尘。”
这番话,她对自己说,也是对众人说。
雨停了。
数十台火炮摆成一横排,对准凤阳城门方向。徐则忙得脚不沾地,正安排各将领位置,为马上开始的攻城战做准备。
杜平站在远离战场的安全之处,这里位置高,也方便她观察战况。
正在此时,一名小兵快跑至跟前:“报告!凤阳城派出一名使者,说要跟您面谈。”
杜平依旧举着望远镜察看,连头都不转道:“仗都快打了,还谈什么谈?不见。”话音刚落,她从望远镜里看到徐则带着一中年文人朝这边缓步走来。
不多时,徐则亲自带人来到她面前。
中年文人作揖道:“在下冯临云,见过郡主。”
杜平认识这个人,她曾在冯府见过他,跟瑛之和离前,她见了此人该尊称一声二伯。如今这种时机,又见到此人,她心里咯噔一声,脸上却淡淡道:“李氏王朝已经没了,哪来的什么郡主?”
冯临云知道时间耽误不得,他从袖中掏出两封信函,递到她手中:“一封乃瑛之所写,另一封是张天命人撰写,我今日来意只为一件事,”他见杜平不接,抬眸望来,继续维持之前的动作,抬手奉着信,“南越王欲求和。”
杜平定定望着他,仍未接下。
冯临云目光与她对峙片刻,败下阵来,神情中不可避□□露出哀求之色,抬举在半空中的手亦是一动不动。
杜平视线转到徐则脸上,喜怒不辨,只问:“徐将军知道他是来和谈的?”
徐则:“……知道。”
杜平目光税利:“你赞成和谈?”
徐则叹一声,神态复杂道:“来者毕竟姓冯,跟首席渊源不浅,多少该见一面,也许有急事呢?”
杜平无奈地叹道:“你这个人啊,打仗时这么狠,平时为人处世又滥好人……”她拍拍徐则肩膀,嘴角一勾,“谢谢,我心领。”
说罢,她转身面朝冯临云:“和谈我不会答应,不过冯家若有难处,倒是可以跟我说说,能帮就帮,毕竟旧识一场。”
冯临云神色微动,放低声音道:“郡……不,首席,我们能单独聊聊吗?”
杜平拒绝道:“不用,事无不可对人言,周围都是自己人,没必要瞒着他们。”
冯临云忍不住上前一步身子前倾,见杜平略微蹙眉,立刻觉出不妥又退回去。他急得百爪挠心,脸上仍力持镇定道:“只要您答应和谈,就能避免江南一场浩劫,一场战争会死去多少人,您不是不知道,难道您要为了宣扬武力就无视百姓悲苦?南越王愿意让步,您何必拒绝?”
“避免一场浩劫?”杜平轻笑一声,“你认真的?你不会忘了河道是谁炸毁?”
冯临云老脸一红。
“张天想和谈,是因为他打不赢。我能赢,为什么要成全他的面子?”
冯临云急道:“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在杜平无声的目光压力下,他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最终把后半句咽回去。
“跟我来。”杜平扔下一句就跨步往山上走去。
冯临云紧紧跟上。
山路不好走,沿路都有西北军巡逻,他本就心虚,此时走得跌跌撞撞不敢多看。山头很小,很快就走到顶上。冯临云毕竟年岁不小了,出了一身的汗,他不想失礼于人前,急忙抬手去擦。
“看。”杜平抬高手臂,指着某个方向。
冯临云擦汗的动作顿住,怔怔顺着她指示方向望去。
天高地阔,河水苍茫。
那里本该是绿油油的肥沃田地,如今望去,只剩一片汪洋河流,淹塌了屋子,覆盖了土地。
扎根在这里的百姓,不知是何去处。
“江南一带乃鱼米之乡,堤坝炸毁后,就变成了这样。近千亩耕地被覆没,数十万百姓淹死,流离失所的更是不计其数。眼下,我们能救上千甚至上万人,可无暇安排所有灾民。我只想快点结束战事,将精力投入救灾中。”
杜平眺望远方,神色坚定道:“你劝我跟张天和谈,问过这些百姓的意思吗?张天的命是命,他们的命就不是命?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冯临云张了张嘴,又闭上。
杜平:“你回去转告张天,别做梦了,给我洗净脖子等着!”
冯临云眼中酸涩难忍,红了眼眶,脱口而出道:“他扣押冯家七十二口人,以此相胁。”第一句出口,后面的就容易了,“你可以想想其他办法,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你可以假意先和谈,然后趁其不备杀光他们,对不对?可以做到的对不对?”
杜平:“你让我杀降?”
这句声音很轻,可冯临云迎上她的目光,一下子噤了声,只泪水还积蓄在眼眶中。
杜平笑了笑,这抹笑只牵动嘴角,却不达眼底。她的语气平铺直叙:“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名声,而是整支军队的名声,甚至,这也是新朝廷的名声。”顿了顿,“抱歉,我做不到。”
冯临云痛哭出声。
杜平目露不忍,她想起瑛之,也想起冯首辅,当年母亲毕竟亏欠冯首辅一个公道。她退半步道:“你转告张天,他若放过冯家,我饶他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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