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说,“到咱们山上摆摊什么都不用,可在G市摆摊也许得看身份证吧?万一身份证丢了,你知道怎么补办吗?”
宋改凤还真不知道。
宋招娣告诉她,“得回原籍才能补办,在哪儿发的身份证就在哪儿补办,还得等最少两周。”全国户籍联网之前,补办身份证可麻烦了。
“有了户口本复印件,万一出了意外,人家不认身份证复印件,咱再拿出来户口本复印件,足够证明身份了吧?带上有备无患。”
秋凤同意了,“行!我跟爸妈说。再让你徐大哥也复印他的带上。”
宋招娣要户口本复印件可不是为有备无患。
她准备到G市后改名!
她再也不想做“招娣”了。
上辈子她就想改掉这个恶心的名字,可她觉悟得太晚了。全国户籍联网后补办身份证倒是容易了,只要能背出身份证号码在哪儿都能办,在机场车站还能办临时身份证,但要改名字就难多了。
不过,在1997年户口本都还是手写的呢,改名字也相对容易。硬性要求的文件就只是身份证和户口本复印件,再就是辖区派出所签字。
要改名,其实在村公所改最容易操作。但想也知道宋大明李桂香不可能同意。他们不在乎她叫什么,但绝不会容许她挑战他们的家长威严。
用宋大明的话就是“我生了你,打死你都没人敢说我有错”。
第二天领到身份证,宋招娣只看了两眼,秋凤就从她手中拿过来,“我帮你保管。”
宋招娣笑笑,看来她的策反还差把劲。
其实秋凤是觉着小妹还是个半大孩子,身份证给她拿着不放心。
可是姐妹俩没想到复印户口本会遇到麻烦,村公所的人先是不同意,“我们这都是办公用的,哪能给你们用?”
宋招娣转身跑去村公所门外的小卖部,买了几瓶汽水递上,又说了半天好话,这人才同意了。
村公所这台复印机也不知道哪儿出了毛病,复印出的纸页上好多黑点,还一页纸一块钱。
宋招娣找个由头支开大姐,“姐,你去问问能不能借他们的电话,给徐大哥打个电话,说说这个事,省得再托人传话。”
秋凤一想,很是,谁知道托了人传话会传成什么样。
97年时,别说农村了就是城市里也不是家家有电话。
宋李村只有村公所和村支书家有电话,而徐山平的大伯,就是徐河村的村支书。他家里有电话。
秋凤去借电话时,宋招娣把户口本又复印了一份,装在自己包里。
几天后,宋秋凤和未婚夫带上宋招娣,前往G市。
直到2008年,只有最慢的绿皮车才会在宋李村附近的火车站停靠几分钟。
这种车叫“普快”,见车就停,从这个小站南下G市,要三十几个小时。其实该叫普慢才对。
宋招娣看着抹泪的李桂香,不由觉得厌烦。
李桂香这一两天哭得很勤,她仿佛这才想起来这是十六岁的女儿第一次出远门,积极地要给宋招娣收拾行李。
可有什么收拾的呢?
宋招娣根本没有什么属于自己的衣物。从小到大她都是穿别人的旧衣服,李桂香就从来没给她买过新衣。
女儿要出远门做工了,按说是得买套新衣服,李桂香想了想,算了,还是不买了吧,反正她还在长个子,买了新衣服也就穿一年又小了,多浪费啊!再说,工厂的工人们一周上六天班,上班穿工作服,歇的那一天随便穿点啥不行。
至于内衣裤,穿在里面又看不见。
结果就是,李桂香这个当妈的连条裤衩都没给宋招娣买一条新的。
二姑早有预料,她送来了一包衣服。说是刘雯雯穿不下的,但宋招娣一摸就知道衣服还没下过水。
那李桂香究竟准备了什么呢?
她像送前两个女儿去打工时那样给宋招娣缝了一床被子。
每天下午她在廊檐下铺张旧竹席缝被面被里,缝一针,就要抹着泪说她费了多少劲儿才把三丫头养大。
宋招娣实在烦了,大吼道:“大姐都说了那边用不着你缝它干嘛?”G市在祖国大陆几乎最南方,终年长夏,哪有需要盖厚棉被的时候。
李桂香张口结舌,半晌,露出个略带讨好的笑。
就连宋大明也骂李桂香,“整天就知道哭!谁看见你那苦瓜脸都心烦!你哪怕炒把瓜子给孩子带到火车上吃也行啊!做什么棉被!”
李桂香连宋招娣都不敢回嘴,更不敢跟丈夫说个不字,只能讪讪地笑。
虽然父女三人都反对,临走那天李桂香到底还是抽泣着把棉被带到了站台上,硬塞给宋招娣。
来送行的亲朋好友看见了,都说:“哎呀,看招娣她妈,又亲手缝了被子,想的可真周到!”一边笑,一边互相交换鄙夷的眼神。
站台上还有徐家的亲戚,徐山平尴尬手脚都不知怎么摆,大姐的未来婆婆嘴角都快耷拉到下巴颏了,两眼刀子一样往大姐身上扫了两下,不咸不淡对李桂香说:“亲家母可真是心疼孩子。”
李桂香听了这话哭得更加真情实感,“我恨不得劈成两半跟着她去啊!”
众人又忍笑劝解她。
大姐站在一旁,两腮涨红,头都不敢抬。
幸好,火车准时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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