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洋跺脚,“我——我这还一摊子事呢!我网吧——我——我连手机充电器都没带!”
“火车上有列车员推着车卖!”宋诗远把他往门口推,“去吧。我跟小妹是认真的。刘洋,你真该好好看看你妈过的究竟是什么好日子。”
这俩人是中什么邪了啊!
刘洋心里大吼,可心里明白,不是开玩笑!他心急火燎赶到火车站,坐上车还觉得自己在做梦——怎么能这样呢!
唉,他还就听她们的了。
火车开动半小时后,列车员真推着车来了,“手机电池充电器,花生啤酒八宝粥!有需要的么?”
车窗外渐渐看不到高楼大厦,取而代之的是矮小的民房,大片的农田菜地,他也从震惊中冷静下来,表姐和表妹不是开玩笑的。妈妈现在过的日子,也许,她们理解的和他理解的,真的很不一样。
不——他突然皱眉,他真的了解妈妈过的什么日子么?
从五六年前,他就出来打工了。然后,他每年只在春节回家几个星期。回家那几天是一年中他吃得最好、睡得最好的时候,他不用自己洗衣服,甚至内裤袜子都是妈妈和妹妹洗的,因为她们知道他在外面打工辛苦,不仅受累还受委屈,她们想尽量让他在家这些天过得舒适,他也就心安理得接受这些舒适。
可是,他不在家的这些日子,她们是怎么过的?
他想起妹妹来海市前在电话里的哭声,想起他在火车站接到她,她冷冷的眼睛里含的泪,她问他,哥,你上次下地是多久前?
是啊,多久前呢?
他想不起来了。
上学的时候农活儿都是爸爸妈妈在做,爸爸进城打工后他们家水田也租给别人了,只留了一块菜地,那时他几岁?爸是哪一年开始去打工的?好像是92年?还是更早?
晚上八点多,列车已经开动快七个小时了。刘洋接到他爸每晚例行的电话,搞不清出于什么心态,他没说自己被表姐表妹逼着回老家了。
从海市到老家的直通车是普快,快二十个小时的车程,表妹挺照顾他,给他买的是硬卧,早上五点多,列车员在走廊中走动,“有没有下车的?XX站到了!”
刘洋一下车连打几个寒颤。
十月早上五点多的北方乡村,气温比海市低了至少五度。
他缩着脖子走出火车站,茫然看看街两边,行人寥寥,也没车。
幸好他家离这个只有最慢的列车才停下的火车站不算很远,走半个多小时就到了。
他哆嗦着,呼出的气都变成白的了。
这时天还黑沉沉的,走着走着,天空变成灰蓝色,田地上起了一层浓浓的白雾,田埂上行走的农人挑着担子,戴着帽子,远远看着都是灰扑扑的,看不清是不是熟人。
终于看见家中大门的时候刘洋鼻涕都冻出来了,耳朵也冻得生疼,他跑了几步,发现脚趾尖每跑一步也很疼,冷死了!
他满心指望回到家,坐在暖烘烘的厨房火炉前烤烤火,谁知道吃了闭门羹——大门锁着。从外面锁的。
刘洋绕到后门,门还是锁着的,“妈——妈——”
邻居老奶奶推开门,“洋洋?你咋回来了?你妈下地去了。来来,先来我家坐!你这孩子咋穿这么薄?”
邻居一家只有老奶奶醒了,正烧火做饭呢,她看刘洋又冷又饿,给他冲了碗糊米茶,又从灶头水罐里捞出一个头天临睡前放进去的鸡蛋。
这可救了刘洋的命。
他又问老奶奶要了件袄子——也不知道是谁的,脏兮兮看不出来原色,还有股类似猫狗身上的味——这时候还要啥自行车,保命要紧。
裹上袄子,刘洋跑去他家的菜地,刚一站上田埂差点滑个仰八叉,他穿的皮鞋不把滑,地上霜重,一脚滑下去踩进泥巴地,幸好这时候冷,泥土冻得硬硬的,要不鞋子就陷进泥巴里了。
终于找到妈妈时,刘洋一瞬间明白了表姐她们非为什么要他回来一趟。
他的妈妈,用头巾包着头脸,提着一个大木桶,穿着胶鞋走在冰冷的泥地里,她呼吸的白气凝聚在她脸庞周围,有的化成霜挂在头发上还有头巾遮住的口鼻外面。
“妈——”刘洋大喊。
“啊?”妈妈呆立在原地,像是在确定自己是不是做梦,愣了一会儿扔下木桶跑过来,“洋洋?你咋突然回来了?出啥事了?雯雯——你爸,你们还好吧?”
刘洋哽咽着,又喊了一声,“妈!”
妈妈可给吓坏了,抚摸着他的头脸,“怎么了?出啥事了?你说呀!”
“没事。爸和妹妹他们都好,小妹也很好。我——我就是突然想你了,想看看你。又怕你笑话……所以才……”刘洋搂住妈妈的脖子,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他抓住妈妈的手,她戴着棉线手套,摸起来又潮又冷,他为她摘掉手套,看到红肿得像小胡萝卜的手指,攥在手里凉冰冰的。
“妈,跟我回家!”
“哎。你饿不饿?这穿的谁的破棉袄呀?你想吃点啥?”
刘洋心里越发难受。他是傻子么?他的良心呢?他在城里过的什么日子?他妈在乡下过的什么日子?
种萝卜?为什么他会同意让他妈留在乡下种萝卜!?
你不是觉着你妈在家是享福么?种萝卜是锻炼身体是养生么?——表妹的话轰得他脑仁嗡嗡响,耳朵、两颊、鼻子全都火辣辣的,像是劈面被扇了几巴掌,眼泪和鼻涕一起流出来,再怎么用袖子擦也止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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