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换了手机号码, 只告诉生意上有联系的人, 她又像原先在工厂里一样, 一周用IC电话给宋老爹打一次电话, 绝不告诉他自己的新手机号。这样可以杜绝大部分骚扰。她一句也不想听那些所谓“为她好”的人说的话。
但是,几个月过去了,她发现自己开始害怕男人靠近。她总觉得他们看她的目光奇怪。
他们是不是知道她曾经有个差点结婚的未婚夫?然后又退婚了?
她总是忘不掉徐山平在电话里跟她说的那些恶毒的话。
要找人打她, 强|奸她,还有她两个妹妹。
现在她接电话一听到男人的声音, 都会下意识把电话拿得离耳朵远一点。
她每天都觉得累,可是晚上又睡不着。
开车的时候又犯困。
一开始是一边开车一边吃点口香糖,嘴巴一直动着就不会睡着了,后来口香糖嚼着嘴里发苦,就换成巧克力和其他零食。
渐渐的,不开车, 她包里也要装点零食糖果, 嘴巴里甜甜的,心情也会好一点。
可糖吃多了,饭就吃不下。天气又热,又要开车,往往一天下来没正经吃东西,晚上回到家买夜宵,宋诗远不吃,她就一人吃掉两人份, 也不觉得撑。
到了六七月换季了,宋秋凤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裤子通通不合身了,一上秤,重了二十几斤。
宋诗远劝她买点新衣服,趁机换个形象,宋秋凤一咬牙,到金姐介绍的理发店,让Tony老师给她个惊喜。最好剪成跟原来的她一点都不像的。
先把一头长发剪到脖颈长,再烫再染,每次理发师问她什么,她都说好,眼睛不抬一下,盯住手里的杂志。发型终于打理好,宋秋凤一睁眼,自己都吓一跳。
她又买了玫红色、紫红色的口红,厚厚涂上,对着镜子里陌生的女人笑。
镜中人也对着她笑。
她有点害怕,怔住,再咧嘴笑。
镜子里那个她,明明也是个时髦美女,可是,不知哪里和小妹带她去的洋快餐店外的小丑有点像。
到底怎么才算真的坚强起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
余自新问大姐,“你觉得跟姓徐的退婚很丢脸?”
秋凤摇摇头,“我以前也不知道他底子里是这样一个人。”
“那你怕的闲话是什么?”
大姐垂着头,嘴唇抖了几下哭了,越哭越委屈,哽哽咽咽说,“我只是跟他定亲,我没跟他结婚!可是他们都说——说我——”
无非是说宋秋凤已经不是处女了。不贞洁了。
这些话现在的余自新听来算个狗屁,但宋秋凤不是余自新。她也没活两辈子。她只是个今年九月才满25岁的,农村出身的姑娘。她一辈子见的都是从一而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决定退婚,大概用完她一辈子积攒的勇气了。
余自新又问,“那你……后悔了?”
秋凤摇头,“现在不分开,真结婚了,有孩子了,这辈子就给他们吃定了!吃完了我,还要吃我的孩子!”
她擦快速涌出的眼泪,“小妹,我想不通,我气啊,他们凭什么?凭什么这么欺负我?我什么坏事都没做……为什么只要是个认识的人,就觉得比我高一等了?到底谁给他们的依仗?怎么就敢一个个打电话来骂我是□□,还说见到我就要打我、要教训我?”
在宋秋凤的认知里,□□、烂货、不贞洁,是终极的辱骂。最伤人。
她第一次站起来反抗他们那对吸血鬼父母,起因也是李桂香打电话到工厂宿舍骂她烂货、浪×,她深感背叛。
余自新叹气,“是啊,凭什么?”
贞洁这个东西,就是造出来用来欺负女人的。跟是不是处女关系不大,只要给女人套上“贞洁”这个枷锁,就能剥夺她们说不的权力。
“他们其实才不管你干了什么,但凡你不顺着他们,那就是不贞洁,就是小婊砸!”余自新提醒大姐,“当初你不给咱爸妈寄钱,他们是不是也这么说的?”
秋凤点头。
“在他们眼里,女人只要不听话,必然是荡|妇——想出去打工是荡|妇,想多赚钱是荡|妇,去当保姆是荡|妇,去当钟点工还是荡|妇!你跟徐山平说‘这个婚我不结了’那你就是荡|妇,你说‘我不想又要赚钱养家还得给你老娘倒尿盆’,你也是荡|妇,你敢不给爸妈寄钱,也是荡|妇!明白没?”
余自新太清楚这一套把戏了。
她上辈子当了好多年“荡|妇”。
她为了保护女儿赶走罗志安,罗志安和他一家子都骂她是“男人身体垮了就忍不住”的荡|妇,坚定地认为她赶走罗渣渣是为了和别的男人姘居。
更早一点,她拒绝把工资交给罗志安,他们说她是个“只顾着自己快活不管男人死活”的荡|妇。
罗志安死了,他老娘问她要钱她不给,她是“男人才死就想嫁人的浪X”。
再后来,她拒绝了一个老男人的示好,前一秒钟那男人还说她贤惠、老实、本分,下一秒,他恶狠狠瞪着她,说她是“多大年纪的男人都想勾引”的荡|妇,还散布谣言,说只要给她三十块就能打一炮。
然后就有混蛋守在她住的车库地下室暗处,想要非礼她这个荡|妇。
那阵子,她天天一个口袋里揣着摔在地上会叽里呱啦蜂鸣的高音报警器,另一个口袋里揣着一个带链子的钱包。钱包装着满满的钢镚,甩动起来跟流星锤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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