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砚尘负手而立,全程无动于衷,他的眼尾漫不经心扫过姝楠,在她打湿的袖口上停顿片刻,慢慢悠悠开口道:“大嫂想要一个怎样的皇帝?”
文太后轻哼一声,满嘴讽刺,“本宫自是希望我皇儿,对外开疆拓土,对内,痛斩乱臣贼子。”
“乱臣贼子”四个字她咬得极重。
李砚尘看了眼脸色惨白的皇上,眸中有过刹那的柔和,面对众人时,忽而变成了阴冷的无谓,他轻笑:
“一个连马都不会骑的皇上,开疆拓土?痛斩乱臣贼子?太后在说笑话?”
“你……”太后怒及,“别欺人太甚。”
“摄政王,”一直不吭声的文国公稍稍抬起眼皮,话音沧桑,沉稳淡定道:“历代先皇在上,王爷做事不要太绝!”
“本王如何做事?”李砚尘掐着他话尾道,“太渊百姓流离失所了?城池被敌国攻占了?”
文国公正色道:“你目无天子,不畏皇权!祸乱朝纲。”
双方争锋相对恶语相向,屋里几十号人,个个低头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出。
姝楠听见李砚尘“呵呵”笑了声,云淡风轻回他:“所以?”
“李砚尘,”文太后喊他大名,“太皇太后何曾亏待过你?先皇何曾亏待过你?本宫又可曾对不起你半分?你别太不要脸!”
跟别人相比,文太后并不是很怕李砚尘。
因为他们自幼一起长大,同出一个夫子,同走过年少时的诸多时光。
李砚尘幼时乖巧,不论在哪儿都很安静,人们表面敬他是皇子,背地里却都说他是哑巴,是活死人墓里抱出来的半人半鬼。
他也知道别人这样说他,可他似乎毫不在意,仍然努力讨好大家,争取合群。
文太后比他大着两岁,面对别人明里暗里的嘲讽,她没少照顾他。
有十年的时间,李砚尘唤她容姐姐。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以前相安无事的天平被打破,最后发展成了如今这般局面。
听见“太皇太后和先皇”的称呼时,李砚尘像是触发了机关的暗器,看人的眼神像冰刀,带着蚀骨般的寒气,冰冻了一地。
“要脸?”他面色阴冷,声音锋利而沉重,“没本事的才要脸,有本事的,都不要脸;要脸的,最后都没了脸。”
他拂袖离去,连卷起的脚风都带着浓浓的戾气。门外到处是御林军,到处是带刀侍卫,却没一个人敢拦,甚至在他步步靠近时,众兵还单膝跪地,朝他行礼。
文荣与她父亲对望,红着眼握紧起拳。
之后姝楠她们也被喊出了寝宫。
她不知道要怎么去评价李砚尘。
狂妄,确实如此;目中无人把持朝政,没冤枉他;至于对李叙白这个傀儡,他是种什么心态,有待考究。
不过,叔父二人长廊上的欢笑,马背上的欢呼,假不了。李叙白跟他在一起时,眼里的星光和脸上纯真的笑容也不会骗人。
小皇帝重病缠身,不知道老天什么时候会把他收回去,无忧无虑于他而言,应该有一天少一天。
就是不知,李砚尘是不是这样想的。
若是,那他这人还算没有坏到骨髓,若不是,那不仅皇帝有病,恐怕连他也有病,不然怎么肯在幼帝身上花这么多心思?
至于先皇李玉和太皇太后为何会是他的逆鳞,姝楠没去多想,毕竟,她是要远走高飞的人,不干她事。
她一路撒着癔症,一时不觉,在拐角处措不及防撞了个人。
对方胸膛跟赌墙似的,坚硬如铁。不过她很快就根据那人身上独一无二的气息判断出撞者何人。
姝楠没抬头,假装不知,就当撞了个不相干的。她退了半步,往路的左边走去。
可那厢却不依,她往左,他也往左,她朝右,他也朝右。
如此重复三四个来回,姝楠停步,抬头望他,目色凉漠。
闪烁的日光透着树叶缝落下来,斑驳陆离。四目相对,李砚尘已没了方才的戾气,兴许余波犹存,两眼如含着火光的燧石,带着炽热,灼灼地注视着她。
不得不说,他长得很好看,就像山中最靓最野的狼,有着一身发亮的毛发,尖锐的獠牙,犀利的眼睛,那种狼一般都很出色。
姝楠顿了顿,微微欠身,规规矩矩喊他:“皇叔。”
男人看了看她湿哒哒的袖口,指着不远处的马车说:“上去。”
“?”她没动。
李砚尘朝她被泼水的地方勾了勾下巴,“烫到了?”
“没有,茶水并不烫。”她如实说着,为防止他不由分说拉衣袖,还特地伸手按住。
跟防贼似的,与前些时日孟浪的女人判若两人。
李砚尘将她防范和逃避的动作尽收眼底,不由哂笑,看了她好几下。
心说这欲情故纵的戏码,她倒是玩得游刃有余。
僵持须臾,李砚尘默不作声冲赶马的斩风招了招手。
斩风飞快来到他们面前,“王爷有何吩咐。”
“用最快的速度,”李砚尘的目光始终落在女人身上,“去太医院拿瓶烫伤药来。”
斩风走后,气氛变得异常微妙。
她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倒是李砚尘耐心极好,迎着光静静站着,不时仰头见三两抹斜阳射下来,还兴致勃勃地用手去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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