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却被贺拉斯严厉地喝止,“伯特,不要分派系。基地的人数很少,我们能够活到现在靠的是团结一心。即使意见立场不同,也不能分派系阵营,这会割裂民心的。”
我有些慌乱,“抱歉,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失言了,不该有的错误。明明我都已经65岁,坐上这个位置,稳健处理各项事务也有25年了,为什么在这些前辈的跟前我总是还和以前的小鬼一样,这让我感到很挫败。
贺拉斯缓和了语气,语重心长地说:“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你性子就是跟门罗一样心直口快。但是啊,伯特,你是这个基地负责人了,必须要谨言慎行,不能做出会让人误会、错误解读的话,不是什么时候都会有能够理解你的人在你身边帮你解释的,知道吗?”
“我晓得的,谢谢,”我注意措辞地换了个问法:“贺拉斯叔叔是要参加这次战斗吗?”
贺拉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闭上了眼睛一会儿才说:“伯特啊,我是个软弱的人,是个比基托·凡还要软弱得多的胆小鬼。”
只有这点我绝对不认同!“怎么会!那只不过是只再也站不起来的无牙老虎,怎么能跟贺拉斯叔叔比。”
然而贺拉斯缓慢地摇头,“你搞错了,我只是[体面地放弃了战斗]而已。”
“什么?”
“你们都说我当年是‘明智地放弃’,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过是‘害怕地逃避’而已。”
这种话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我愕然地看着侧过脸垂着眼皮的贺拉斯。
“伯特,害怕失败没错,这是面对巨大困难的第一反应和本能,特别是作为最高负责人、作为被民众寄予厚望的英雄是不能失败的。”贺拉斯像是用尽全身力气一般说得十分缓慢。
“一旦失败了,就是终身洗不去的污点,就什么都不是,只是个失败者。即使你有充分的理由,失败者的理由听起来也只是个笑话而已。伤心也不会得到同情,只会招人厌烦。身居高位者身败名裂,那多可怕啊。”
心脏就像被尖锐的利箭射中一样,“不!不是这样的,你别说了!”
“伯特!听下去!你有义务和责任听下去!”贺拉斯一拍桌子,橙红色的眼瞳等着我,一口气说完剩下的话,“你讨厌基托作为失败者在人前抬不起头来,但是你没看到我从来都不敢直面面对他。因为基托是被失败压低了头,而我始终挺直脊梁,不过是为了维持我自以为还有的自尊罢了!”
“不!不是这样的,贺拉斯你没做错,当年要不是贺拉斯叔叔你迅速决定撤离,说不定当初就不会有这么多人幸存下来了。”
“但如果我当年选择跟基托一起并肩作战,说不定会有更多的人幸存下来,不过今天讨论这些都没意义了。”贺拉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伯特啊,我当年或许没有做错,但是我也永远都无法原谅我自己啊。[从战斗面前逃开的胆小鬼]往后只有还活着一天,这个身份就会一天比一天沉重。”
“但是只为了自己的心情,只为了自己考虑,作为负责人来说不是太过自私了吗?”
“是这样没错,”贺拉斯竟然承认了,“但是现在你的情况跟我当年不同,可以为公也为私。”
“从阿尔法到杰特,从字母表的第一个到最后一个,四十六年间我们换了28个基地。频繁的时候甚至一年换两次,阿尔法方圆二十里的地洞和藏身的地方都已经被我们住个遍了,我已经想象不到下一次如果要换基地又要换到哪里去了。”
“这个问题我以前开会的时候商讨过,或许我们可以利用以前基地的设施——”
“那么下一个基地里面还有多少人?”
“… …”
“这个问题大家都知道,但是从来没人敢问。我今天就说了,从第一个基地贝塔开始,每次换基地人数多则减一千人,少则三百人。我们现在就剩八百人了,还能再做几次减法?更别说阿尔法那里残留的物资已经不多了。”
“不、别说了,贺拉斯,别说了。”我垂下脑袋,不住地摇头,实在承受不住的心脏隐隐作痛。
“呼——最后一句,伯特。我想告诉你,世界是变了,变得跟我们从前的世界截然不同,变得让名为[战斗]、[斗争]的法则变得更加赤礻果。在这样一个只有战斗才能生存的世界,战斗失败也没什么可丢人的。”
贺拉斯拉开椅子,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不是来说服你的,只是你跟当年的我实在太像了。作为曾经在这个岔路口做出过选择的人,我是来跟你说一下走过了其中一条路的人的感受而已。”
说完这句话,贺拉斯就离开了。只留下我一个人在会议室里痛苦地捂住脸。
我憎恨那个背叛了我期待,因为一次失败就再也抬不起头来、将失败写在脸上的败者。
结果他是战斗失败的败者,而我却是比他以下的连失败都不敢的胆小鬼吗?
我无法忍受这点,我绝不可能忍受这点,这不就说明我这四十多年来的愤怒和厌恶都是错的吗?!我才是那个比基托·凡更低劣的人,并且五十年来毫无长进?!
四十年间我都是以此为动力不断鞭笞自己拼搏变强,就是为了提醒自己绝对不能成为他这样的人,如果、如果像贺拉斯说的这样,那我这四十多年的动力和努力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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