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竹三两簇长着,绿影婆娑,在拂云轩的一个小莲花池边,清荫亭里搭起了防蚊虫的纱帐,白纱缥缈,不见帐中人。
韩素娥托腮看着面前的棋局,说不着急是不可能的,先前过分自信,还有空看看闲书,管管闲事,临了约定的日子,眼见所剩的时间越来越少,便隐隐慌了起来。
她放下手臂,换了个姿势,拾起一颗晶莹剔透的白子,在指间摩挲半晌。
倒也并非半分收获都无,最起码一路攻城掠池,有了大半思路,只不过在最关键的一步总是停滞不前,无论试了多少遍,都不能化解接踵而来的汹汹来势。
都说棋品如人品,观人即可知棋,那镇北王世子,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她倚在由玉片编织的席铺上,后背传来令人舒适的冰凉之意,透过白纱帐幔可以直视亭外的碧空,摘玉池里鲤虾相戏,碧波微漪,青茎摇曳。
水声潺潺,荷香阵阵,微风里携着翠竹的清爽,穿过帐幔飘来,着实令人惬意,惬意到不想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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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云压城,翻墨遮山。
“一切准备妥当,接下来还请公子指示。”一个灰影半跪着,在他面前站着一身姿修长的人,那人着如墨锦袍,背影几乎融于背后暗沉沉的天色,看不清面容。
“西方。”站着的那人似乎惜字如金,不过手下似是极为了解他,即刻明了,又低头请示:“若从西面突袭,只能从延安走,接下来还请公子明示。”
对面之人未加犹豫,简短回他:“借道河中府。”
然到底是借还是夺,可会不可言。
他们身后是一方石碑,似坟墓,碑上刻字,天色暗沉,看不清字迹。
那灰衣人退下后,玄衣公子独站半晌,不一会儿,又走来一人,头戴帏帽,黑纱掩面。
他停住脚步,同那玄衣公子静静看着墓碑。
“二十三年了,”掩面之人浅淡开口,声音雌雄莫辨,语气说不清是悲还是恨,“虽迟了些,总归是完成了。”
而那玄衣公子依旧一言未发,静静端详碑上刻字。
戴黑纱帏帽的人也不觉尴尬,仍旧自顾自的说了下去:“现在朝廷里都是些胆小如鼠的懦夫,当年的大将军一脉算是堪用,可惜早在五年前被戕害殆尽,你说,这算是为我们铺平了道路吗?”
这话音刚落,天空中一道惊雷劈过,刺眼的白光将这方地照亮,霎白如昼。
狂风携卷着飞沙走石,吹落他头上的帏帽,露出他半边面容,而那玄衣人似有所察觉般扭过头,一双淡漠的眸子梭了过来,如冰石墨玉,清渊寒潭。
又一道惊雷劈来,随至而来轰隆的声响,震得人耳发颤。
韩素娥瞬间惊醒过来。
耳边似乎还有那道惊雷撞耳的闷响,她手脚冰凉,几乎不能动,缓了好久才勉强从榻上爬起来,心跳剧烈,似乎被方才的雷声所惊。
她攥紧了胸口的衣料,害怕病痛又会突如其来,所幸缓了片刻,心跳逐渐平息下来。
身上已全是冷汗。
“姑娘,可有不适?”帐幔外的檀香走进来问道。
“无事。”她嗓音微哑,喉咙干涩,檀香忙倒了杯茶递给她。
她接过茶盏,抬头望向外面,碧空白云,风和日丽,哪来的惊雷闪电。
觑着她脸色,檀香开口:“方才姑娘睡着了,没一会儿从南边传来一阵声响,我怕吵着您,就出去看了一下。”
韩素娥闻言顿了顿,示意她无妨,抿了口清茶方开口问她南边出了何事。
“还不是西府那几个姑娘,”檀香没好气道:“为了争一个向阳的院子让几个小厮大打出手,结果不小心将高处的一块巨石推倒了,才发出那么大的声响。”
“可有人伤到?”
“一个小厮被砸到了右腿,估计那条腿是保不住了。”檀香面带同情,继而道:“还是我们东府的人,你说他怎么这么不注意,站哪儿看热闹不好,偏偏站那石头下。”
韩素娥轻轻蹙起眉头:“送去医馆了吗?母亲知道了吗?”
“算了,我去看看吧。”边说边起身。
“已经送去了,我赶到时夫人也去了,夫人还叫姑娘不必前往。”檀香忙说。
韩素娥心里有事,本也不愿前往,听她这么说便也作罢了。
“你先退下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她轻轻唤退檀香。
知道姑娘向来喜欢独自待着,檀香不疑有他,便依言退下了。
轻纱飘动,亭中只剩了她自己一人。
韩素娥定定地看着桌上棋盘,神思恍惚。
先前她不小心睡着,竟然做了一个梦。
做梦便罢了,只是梦中那两人和那方墓碑,于她而言完全陌生。
至于梦境里的听起来莫名其妙的对话,更是令她遍生寒意。
途径延安,借道河中,自西面突袭汴京。
仔细想想,正是她病逝前正在发生的事情,镇北军队南下,剑指朝廷。
那个帏帽掀落后露出的半边侧颜,那个惊雷下一闪而逝的墓碑,还有那双冰寒又深不可测的漆黑眸子。
像烙印般沉在她脑海中。
突然想起什么,她急急找来纸和笔墨,俯身伏在案几上书写。
狼毫吸饱了墨汁,在雪白的宣纸上挥洒,她反复描摹,好一会儿才停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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