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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年在冷宫无人问津的时候,杜若没有把他当作被皇帝抛弃的皇子,而是像老师对学生那样,传道受业解惑。不仅如此,杜若在听说何小满每月用自己的月银买笔墨纸砚后,不动声色地揽了这样活儿,有时还会将一些小点心跟书稿一道递进来。
    冷宫五年,杜若是唯一一个愿意对他们施以援手的人。而他身为孙秉德的学生,最年轻的探花郎,前途大好,本可以不必如此。
    “陛下能在那般境况下心志坚定,勤学苦读,必然是无事不成。”杜若道,“臣自问若身处陛下当年境地,恐做不到陛下那样。所以,陛下之今日是您自己争取来的。”
    谢如琢一笑而过,转而问道:“先生在翰林院七年,本该入六部,朕却让先生来做太子的老师,先生心里可有怨?”
    “陛下说笑了。”杜若摇摇头,“臣的老师或许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但臣并不觉得。入六部是干实事,如今是教导储君,修习学问,其实在臣心里没什么分别。臣求学问道,登科为天子门生,不管身在何处,相比平民百姓,臣能为天下人做的事都已多了许多,那这就是臣心中所愿。臣今日尽心教导太子殿下,来日殿下若能从臣所教的东西里学得一二,臣就觉得今日所做是有意义的。”
    旁人听到孙秉德最得意的学生说出这番话,怕是会觉得这是假清高,在皇帝面前圆滑拍马屁,但谢如琢知道,杜若就是这样一个人,否则也不会做了四年吃力不讨好的事。
    谢如琢淡笑道:“先生和元翁很不一样。”
    “老师授臣学问,但臣要做什么样的人是臣自己决定的。臣敬重吾师,但不会盲从吾师。”杜若眼神坚定,“老师有他想做的事,臣也有自己想做的事。”
    谢如琢意有所指问道:“朕要再次出兵南下之事,先生可有耳闻?”
    “臣知道。”杜若颔首,“老师他们不同意。”
    “那先生怎么看?”谢如琢举杯饮茶,问道。
    杜若并没有因谈话趋向敏感而神情有变,还是眉目温和带笑,道:“陛下登基以来,所做之事皆是为国,未见私心,虽然臣也觉得陛下要在此时出兵有些出人意料,但臣相信陛下是有细致的考量,不会拿数万将士的性命开玩笑。”
    目前这还是谢如琢第一次听到肯定的话语,虽然他早知杜若会这么说,但心头还是浮起暖意,他歪了下头,道:“先生与元翁有多年师生情谊,缘何这般信朕,却不信元翁?”
    杜若坦然与谢如琢对视,道:“老师不知道陛下这些年都做过什么,但臣知道。老师没有看过陛下的文章,但臣看过。老师不解陛下的抱负,但臣理解。凭此三点,臣愿信陛下。”
    谢如琢起身对杜若一揖:“多谢先生信任。此次出兵南下,个中原因复杂,恕我不能说清。但我能保证,这个决定绝不会辜负先生的信任,也不辜负我大虞数万将士。”杜若起身来扶,他一揖到底,“请先生帮我。”
    “陛下言重。”杜若回礼,“臣愿为陛下分忧。”
    翌日休沐,午后难得风寂天青,杜若过了垂花门,见孙秉德正与新入内阁的工部尚书姜学颜在院中品茗。
    他上前见礼:“老师。”又向姜学颜行礼,“姜阁老。”
    这是一座二进宅院,孙秉德好风雅,也从不会在起居上委屈自己,来乐州后便置了这座宅子,近两个月整修,院中池塘已注了清水,养了红鲤,满眼看去,四时花木俱有,春赏梨,夏赏荷,秋赏菊,冬赏梅,再看石桌上这套无瑕的白瓷茶具,里面盛着的是香气四溢的上好毛尖。
    “芳洲来了。”姜学颜识趣起身,“你们师生聊吧,我先回了。”
    孙秉德未多挽留,杜若替他将姜学颜送至门口,再回来时,杯中换了新茶。
    杜若谢坐,说道:“学生以为今日是韩阁老登门,没想到是姜阁老。”
    “玦之早上刚来过。”孙秉德邀他饮茶,“这事也没什么可说的,陛下心太急了,用兵之事怎可如此随意?”
    孙秉德穿的是深青色忠静衣,交领大袖,为品官燕服,三品以上饰云纹,孙秉德又是文官之中唯一一个赠官从一品太子太傅的,衣上前后缀仙鹤补,素带束腰。
    他很瘦,拈着茶杯的手骨节分明,眼下常年都有两团淡青,像一个清苦的苦行僧。
    不管朝中如何看待这位首辅,杜若也清楚,孙秉德坐着这个位置并不轻松,几乎日日过子时才休,寅时又要起,朝中大小事皆要问上一两句。皇帝可以偷懒,把不想处理的琐事推给内阁,他却无人可推。
    杜若在心里长叹口气,问:“老师如此反对,只是因为此时用兵不妥?”
    孙秉德搁下茶盏,鹤眼不易察觉地眯了一下,他打量人时眼神如有实质,要把对方心里所想悉数看穿,说道:“芳洲,你跟在我身边多年,还有什么是你不明白的吗?”
    “学生明白。”杜若知道自己什么都瞒不过孙秉德,也不再想着去试探,“老师怕陛下扶持军方,压制文官。内阁与诸位大人不是不同意陛下用兵,只是不能次次都随陛下心意。每次都由陛下决定什么时候出兵,用什么人,怎么改建三大营,陛下就会有自己的军方势力,会有一批他信得过的武将,到时朝堂之上,就不会再有这么多文官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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