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道陵君长叹一声,“这么多年了,师兄将绝青宗打理得井井有条,也是辛苦。”
“何曾打理,”鹿鸣双目沉沉,望着室内隐约幽微的烛光,“这个宗门这么多年来还是和从前一样,庄容整肃,死气沉沉,没有什么分别,也许……是要作出一些改变了。”
“……”道陵君微微侧目,隐约意识到了他要做什么。
鹿鸣道:“弟子们都是些懵懂少年,受条规律例约束太久,但总还保留着些少年意气,最该变一变的其实还是我们这些老人,以及一些百年来一成不变束缚人心的规矩。”
“……是,”道陵君颔首,停了停,“师兄此举……是造福弟子的好事。”
鹿鸣笑了一下,没再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不过一会儿,就有弟子们鱼贯而入,由凌谢打头开始收拾残局,不过没有什么大的打斗破坏,众位弟子们打扫的打扫,摆置的摆置,又有两三个人过去把沈静母子劝慰一番,搀扶起来,带着往后院安歇去了。
门外雪似乎没那么大了,点点落雪如微尘,轻轻飘荡在空中,夜已经很深很深了。
这一夜沈静似乎筋疲力尽,她什么都没有做,可是整个人都如同耗尽了气力一般,躺到床上就昏睡了过去,沈棠留了下来陪着她。
耿茗和封毅一直看守着炼化炉,在陆羽破炉而出时受了很重的伤,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静养,道陵君也并未做什么,但是却像被一些事牵绊住,看众人收拾好屋室之后便转身离开了这里,走到后院的月洞门处停了半晌,不知想了什么,又转身往另一处仙君们住的地方去了。
除了他们几人,宗门里大部分弟子都未受到什么影响,这一夜对于他们来说仍是普通的一个夜晚,正常地上课读书修习术法,抱怨宗门不近人情,斋堂的饭一如既往地难吃,只是这一夜的雪似乎格外大了一些。
不过到了明日,他们就会听到一个前所未有的消息,是一条对于宗门仙规的修改,这一改,可能直接影响了他们的一生。
雪小了之后,所有人都睡了,草丛里连虫鸣都消隐,绝青宗陷入了绝对的寂静之中,鹿鸣一个人背着手,脚步轻快地走在通往“采含亭”的小路上。
他的这个宗主独居的小院落,掩映在一片竹林里,冬天也是绿树荫浓,墙角还有几支盛开的白梅,他这段时间不常回来,乍一望见,不见花朵只闻幽香,停了停,鹿鸣走到门前,看到窗户亮着,一个熟悉的人影映在窗纸上。
他从门口探出头:“嗨,相好。”
蓟和:“……”
他在床上安安静静坐着,手里不知在摆弄什么,见到鹿鸣过来,把手塞到被子里,微微红了脸道:“滚进来,你也不怕被人看见。”
鹿鸣从善如流地抬脚走进来,两手背在身后,踱步到蓟和面前。
蓟和抬眼看他,“你怎么还跟个大爷似的。”往门外瞥了一眼,“又没有别人,不用再作出师尊的样子了,你只管放松一些。”
鹿鸣望着他不说话,突然从背后“唰”地一下抽出一捧花来。
蓟和愣了一下:“……”
鹿鸣把花怼到他面前,开口道:“送你的,喜欢吗?”
蓟和撤开身子,借着烛光看清那是十几支梅花,想必是从门口的白梅上硬折下来的,花瓣上还带着晶莹剔透的一点细雪,只是此种白梅最是清雅名贵,若要送人只需轻折一两只,用一根细细的红绳捆缚在一起,错落有致,才不失尊贵与高雅。
哪有鹿鸣这样,一下子折了那么多,乱七八糟地戳在一起,大咧咧地送到他面前。
不过蓟和没有说出来,默默地伸手接过花,闻了闻花朵沁人的幽香。
鹿鸣等了半天不见对方回应,皱起了眉头仔细觑他神色,然后一把直起腰来:“……妈的你不喜欢?”
“……”
蓟和抬眸瞥他一眼:“……没有,”耳朵微红,“你怎么突然过来了,事情都结束了?”
“这是我的房间,我不过来我去哪儿?”鹿鸣把外袍脱下,边说边在床边坐下来,“是都结束了,本来也没什么大事,你走之后,陆羽和沈静两人互相诉了衷肠,把过去的思念和遗憾都说开了,倒是免去了一场恶战。”
蓟和捧着梅花,拿手捏一捏洁白的花瓣,在指尖留下一道清凉的汁液,“……然后呢?”
“然后?”鹿鸣想了想,“然后……沈静最后好像是说了一句沈棠是他们俩的孩子,但是不知道陆羽有没有听见,反正话刚说完他就消失了,血戒的魂灵飘出来又飞进了炼化炉里,成了炉子的魂,以后再有什么穷凶极恶的邪灵被关进去,也不用担心会被破开逃出来了,但是……”
但是,陆羽已经魂飞魄散,自他之后,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凶恶的邪魔出现了。
蓟和静静地听着,默不作声,像是怕冷似的抱紧了怀里的梅花。
鹿鸣没听见声音,扭过脸去看他,“怎么了,抱那么紧也不怕这树枝扎着你,”用手拨开错杂的花枝,捏捏他脸上的软肉,“你是为他们俩难过,是不是?”
蓟和没出声,鹿鸣叹了一口气,道:“你这老是被别人的故事所感动的性格还真是愁人,好了,别难过了,往好处想想,反正陆羽是不可能复活的,至少临到最后他们俩还能见上一面,这是好事对不对?”
--